第 42 章 第四十二章_莫太傅说他不答应
尘缘小说网 > 莫太傅说他不答应 > 第 42 章 第四十二章
字体:      护眼 关灯

第 42 章 第四十二章

  公冶启牢牢地将莫惊春拢在怀里,他长得高大,将夫子舔舔塞在身前,宽厚的胸膛能够将莫惊春整个抱住。滑落的被褥被他掀起,也盖在身后与这胳膊一起拥住怀里的夫子,就像是要将他彻底藏起来。

  莫惊春被这一通拥后,还有点懵,肩头就沉下来一个贼重的大脑袋。

  “陛下?”

  莫惊春轻声说说道。

  他觉得陛下已经恢复清醒,但是恢复了的陛下不会做出这样诡异的事情,带着某种诡谲的童稚。就像是莫沅泽不舍得自己那些舞刀弄枪的小玩具,然后偷偷藏在被窝里一样,当然最后都被乳母找到翻出来。

  公冶启嘟哝着说道:“夫子,我头疼……”

  他的声音沙哑,有气无力。

  像是走过了一整个蒙尘的世间,才堪堪步了出来。

  莫惊春挣扎了两下,挣扎不动,帝王的臂膀就是钢筋铁骨一般,索性靠了下去。他确实还是有点困,不比一二十岁的精力了,熬了一宿总归是累了些。

  公冶启嗅着莫惊春身上的味道。

  醺浓淡香窜入肺腑,在呼吸间沉沉地进出,让他眉宇的皱痕逐渐散去,就连一直在死命敲打的头痛也逐渐减退。

  莫惊春闭着眼,都能感觉到陛下的呼吸逐渐变得稳定下来。

  “夫子,”公冶启率先打破了沉寂,他的声音仍然带着刚醒时的哑涩,低低在耳边响起,“我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

  莫惊春:“……醒来,也能记得的梦?”

  多数人所谓做梦,都会在醒来一瞬间忘却自己曾经梦过的内容,只余下浅浅的情绪。或是悲痛,或是快乐,或是绝望……这些是梦之奇幻。

  能完整记住梦境的内容,实在是不多。

  “醒来,也能记得的梦。”

  公冶启并未睁开眼,他的手指隔着被褥抱紧莫惊春,淡淡说道:“在梦里,夫子死了。”

  莫惊春一顿,淡笑着说道:“是人,终有一死。”

  “被我杀死的。”

  莫惊春微蹙眉,好半晌,他道:“那,梦里的陛下,最终清醒了吗?”

  公冶启缓缓睁开眼,黑浓的眸子盯着莫惊春的侧脸,“夫子怎会这么认为?”

  莫惊春便道:“陛下,该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公冶启:“这便是夫子不愿意我用那药物的缘故?”

  莫惊春的身体僵硬绷直,在两人肌肤相贴的时候,他压根无法阻止公冶启感觉到他的情绪。公冶启的手指没入被褥,在莫惊春的背上来回抚|弄,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摩挲着细嫩的皮肉,公冶启宛如自言自语地说道:“梦里的夫子,实在是明亮得可怕,又让我觉得抓握不住,一个不留神就会从手指间飞走……”

  莫惊春:“……陛下说这话的时候,能不能挪一挪身后的东西?”

  顶着了谢谢。

  现在已经不是大早上了!

  公冶启低低笑起来,反倒是抱得更紧。

  “夫子没听我说吗?我可是怕极了夫子飞走了!”他用着昨夜无往不利的委屈声音,趴在莫惊春的肩膀上低低的,小小的,可怜兮兮地说着,然后又用侧脸蹭蹭莫惊春的脖子,再蹭蹭他的脸,分明是一只撑肠拄腹的饕餮,却偏要做出一副可怜委屈的模样。

  莫惊春忍了忍,“……陛下,这样的话,如今就连几岁小孩都骗不走了。”

  什么飞走了,他就是轻功再高超,人怎么可能飞得起来?

  公冶启的眼神幽深。

  他摩挲着莫惊春背上的蝴蝶骨,眼底阴森得可怕,那惊鸿一瞥实在难以忘怀,以至于现在公冶启都记得梦中莫惊春死在怀里的感觉。

  他将怀里的夫子抱得更紧,抓得更牢,连骨头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却也舍不得撒开手。

  公冶启轻声说道:“夫子,如果有什么办法,能够将你栓在我腰带上,时时刻刻能跟着我便好了。”

  彼时莫惊春终于忍受不住公冶启的熊抱虎|扑,硬是从他怀里死命扑腾了出来,如今正站在床前换衣裳。微弯腰捡起之前丢在地上的东西时,公冶启的视线从腿内侧的红痕扫过,蠢蠢欲动地抓住了盖在膝盖上的被褥。

  莫惊春起身看了眼窗外,发现本来大开的窗门不知什么时候阖上。

  莫惊春默,淡淡说道:“把臣的脑袋砍了,或许还有可能。”

  公冶启将垂落在床榻上的腰带卷成一团轻轻丢在莫惊春的后脑勺上,懒懒地说道:“这是惩罚夫子的胡言乱语。”

  莫惊春捂着后脑勺,然后又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换过衣裳后本来是要出门叫人,却听到刘昊中气十足在外面说话:“陛下,夫子,两位可是起了?膳食已经备下。”

  莫惊春:“……”

  在家里听到刘昊的话,怎么都觉得有点诡异。

  但是身后还躺着一只不愿起来的美丽恶兽,莫惊春也别无他法,只能打开了门,让刘昊目不斜视地进来。

  莫惊春倚在门上,“你是怎么弄出这一桌的?”

  刘昊身后那琳琅满目的菜品看过去,居然都还不错。

  刘昊嘿嘿笑道:“这可都是卫壹做的。”

  狐假虎威非常好用,卫壹扯着莫惊春的虎皮去了小厨房,捣鼓出了这么一通,然后再送了回来。即便真的引起了谁的注意,可是眼下莫惊春已经醒了,多少是能敷衍过去。

  莫惊春哭笑不得。

  他趁着屋内有人伺候,慢吞吞地走到屋外廊下,站在那里晒太阳。

  莫惊春微仰着头,阳光洒落在他身上,如同覆上一层浅浅的光晕。公冶启靠坐在屋内说话,一时间分神看到夫子的模样,只觉他浑身金灿灿,好看得很。

  刘昊有所察觉,立刻闭嘴。

  良久,公冶启慢慢说道:“刘昊,你说夫子,什么时候才会发现,他其实对寡人也有情呢?”

  即便非常微小,即便几不可察。

  但是存在,便是存在。

  公冶启是不会错认的。

  刘昊的背脊发毛,与此同时又觉得陛下此时的模样有些古怪。

  就在月半之前,刘昊还曾经感慨过依着陛下的脾气,无论是巧取豪夺,还是诱哄拐骗,怕是永远都不可能让夫子脱离自己掌心,这种刚硬强猛的做法实乃硬碰硬,极其容易两败俱伤,却偏要勉强。

  转瞬间,陛下好像一瞬间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温和。

  刘昊斟酌着说道;“莫太傅一贯是个多思多虑的人,如果不能让他卸下防备,怕是……”

  公冶启的目光落到刘昊身上,他没有针对刘昊说的那番话,而是突然问道:“刘昊,你在寡人面前提到夫子,总是口称莫太傅,面对旁人时却是宗正卿,这是为何啊?”

  刘昊:“……陛下,在听到莫太傅的称呼时,总是会比旁个稍稍喜欢些。”

  旧时的称谓,似乎代表着某种蕴意。

  公冶启掀开被褥,精瘦赤|裸的身体披上丝滑的衣裳,他淡淡地说道:“派人回去告诉老太医,此药暂时废止。”

  与此同时,莫惊春的心里响起一道声音。

  【任务四完成】

  【恭喜宿主】

  莫惊春茫然地看向屋内公冶启。

  任务完成便罢,为何还会被恭喜?

  精怪却是无话。

  公冶启在莫府上待的时间远比莫惊春猜测得要长些,帝王在吃过膳食后,活似一头粘人的巨兽,不管莫惊春走到哪里都要跟到哪里。

  即便他作势要迈出门,公冶启也半点都不在意形象没骨头般地赖在他的身上,恼得莫惊春不得不止住步伐,背着这个沉重的负担回到了屋内。

  公冶启闹到那天晚上才走。

  莫惊春被他抱去洗,被他一一掩住被褥的被角,然后临走前还贴着他的额头亲了亲,这才跟做贼一样偷偷走了。

  莫惊春盯着床帐不动,好半晌才慢吞吞地说道:“他在梦里,看到什么了吗?”

  今日公冶启的急切,烦躁,都仿若透着一股失而复得的疯狂。可比起往日的张狂强迫,陛下的言行又带着小心翼翼,尤其是他不知何时无师自通了各种装可怜的手段,让莫惊春往往在一个失神就……嗯……非常恼人。

  他本来是不给的,但是莫名其妙还是答应了。

  再加上精怪今日莫名其妙的一句恭喜,实在是想让人不在意都不可能。

  有什么好恭喜的?

  【您知道的,这种药物对公冶启危害极大,实难预料后果。他之梦,或许与之有关】

  莫惊春敛眉,好半晌,忽而说道:“你知道吗?你之前从未出现过如此不肯定的语气。”

  这是精怪从未有过的反应。

  【宿主,梦是一种奇怪的机制,系统无法一一探知】

  梦……吗?

  莫惊春抬手盖住眼,思索着今日陛下的眼。

  捂着月土,总觉得还很鼓。

  难受得很。

  如果只是梦的话,那梦,到底是太真实了些。

  正始帝回到皇城时,老太医正在长乐宫殿前守着。他远远看着陛下的神情,便知道陛下今日的状态可远比之前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好得多,甚至都看不出来之前狂躁的模样。

  老太医松了口气,给陛下诊脉后,感慨地说道:“陛下,您脉象里的狂躁已经消退,汤药倒是也无需喝了。”

  正始帝两根手指从柜子里抽|出玉瓶,抬手丢给老太医,淡淡说道“……都收起来吧。”老太医先前已经接到了暗卫的吩咐,但是没想到陛下连留着应急用的都收了起来。

  “陛下,如此甚妙,这东西毕竟危害大了些。”

  老太医轻声说道。

  正始帝坐在桌案后,面沉如水,“别的也便算了,若是远比之前还要失控,寡人要他作甚?”

  老太医苦笑了一声,陛下这宿疾是与生俱来,实难控制。

  刘昊守在边上,看着门口有个內侍欠身,便不着痕迹地退到门口停了几句说辞,而后脸色微变,几步走了回来。

  “陛下,太后宫中传了几次御医,听说小皇子病了,”他不敢看陛下的脸色,“太后也病了。”

  正始帝的脸色微变。

  太后宫中,分明是晚上,进进出出的宫人到底还有不少。

  金太嫔正立在殿中,微微蹙眉地与一个御医说话,因着背对门口,她也不知皇帝到达,只是殿中骤然跪倒了一片,这才转身看了一眼,就见穿着常服的正始帝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见到她就匆匆点了点头,而后抓着一旁的御医厉声诘问了起来。

  太后是急病的,也是沉疴发作。

  御医已经拿了药,只要太后服下,明日可醒来。至于小皇子,那就简单许多,小孩岁数小了点,夜里贪凉踢了被,即便是夏夜也容易着凉,一不小心就病了。

  正始帝不耐听小皇子的事情,一看金太嫔还在此,就甩手将小皇子的事情交托给金太嫔。

  金太嫔微怔,也是应了下来。

  她带过七皇子,晓得怎么哄孩子,便带了人去偏殿。

  太后宫里的女官低声说道:“方才太后是在过问小皇子的病情,一时着急方才晕了过去。”刚好金太嫔也在殿内说话,遇到这事倒是镇定。

  正始帝摆摆手,蹙眉让他们下去煎药,等到汤药送来,再亲自给太后送服。

  昏睡中的太后卸去平日里的装扮,倒是显得苍白了些。正始帝坐在边上看着母后的模样,却不期然想起梦里的母后……梦里,张家本就曾经背弃过一次东宫,再来一回,也实属正常。张家和四皇子站到了一起,而母后为了给他争取时间,死在了大国舅的手中。

  正如永宁帝曾劝过他的一般,太后再是看重张家,但是在他和张家里,她永远只会选择公冶启。

  他靠在床边,叹息着说道:“母后,张家就是一摊子烂泥,您怎么就那么爱扶持他们呢……”

  “再是……烂泥,当初也是他们费尽心力送我入宫,为了逃过被嫁给老章王的厄运……”床上的太后像是醒了过来,边咳嗽边低声说道,“他们当初待我,毕竟宽厚过……只是人……总是会变的。”

  老章王是上一辈的事了,入宫要来论,他甚至算得上永宁帝的长辈。

  一个娇弱少女嫁给六七十岁的老王爷,所欲何为?

  正始帝扶着太后坐起身来,用帕子沾了水擦了擦干燥的唇,“老章王倒是有脸!”

  太后呵呵笑道,声音透着沧桑,“我当初与你说的话,倒也算不得假。不论是你那几个国舅,还是家里头的人,从前不是这般……或许,当真是我这些年,宠坏了他们罢。”

  与正始帝的这几次争吵,太后倒也不是没有反省。

  只是这毕竟是切身之痛,难以割舍。

  即便正始帝知道,在过了这段时日后,太后还是会故态复萌,继续为张家说话求情,不过此时此刻,到底没再涌起之前的暴虐。

  或许当真是一朝梦醒,永宁帝曾有的一些教诲到底塞进了正始帝的心里。

  守到太后再度沉沉睡去后,正始帝从太后宫里出来,站在殿前沉默了半晌,“刘昊,依着皇子的分例派人看着他,寡人要他活着。”

  今日太后和小皇子接连病倒,倒是让正始帝想起小孩是如何容易夭折的事实。既然这小东西都被生了下来,那还是有别的用处在,若是死了,可倒是麻烦了些。

  他大步流星往外走,“让礼部拟几个名字送来,然后再通知一声宗正寺。”

  时隔数年,皇帝总算记起来,他还没给这个小皇子取名。

  …

  莫惊春接到口谕时,总算松了口气。

  毕竟这也是他们份内的事情,一直拖着也是不美,但是这几年已经没人敢劝谏皇帝关于后宫的事情,尤其是小皇子。

  左少卿:“这都拖了两年有余,我都害怕到时候玉牒要怎么做。”毕竟小皇子看着尊贵,是如今陛下膝下唯一的孩子,但是他的生母毕竟不受宠,就连名字到现在都还没起,这份古怪足以让朝野觉出不同。

  右少卿也说道:“其实若不是陛下先前废弃了焦氏,不然你瞧那几个世家,无不是想效仿从前,想要立储君呢……”他的声音越说越低。

  现在陛下岁数不过二十出头,实在太过年轻。

  这么早就想着让正始帝立下东宫,也不知道是在安着什么心思……毕竟就连先帝,那也是在三四十岁方才有了这个念想。

  莫惊春由着他们说话,只是听着他们越说越离谱,不由得按住额头,“好了好了,别扯太远了。此事到底是皇家的事情,陛下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到时候依着章程做事便是了。”

  左右少卿退下后,莫惊春对着事务忙碌了一通,到了午后倒是没什么事情了。

  宗正寺就是这好处,不忙的事情,真的是清闲。

  莫惊春坐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摸了摸小|腹,手指带过,不期然响起昨日的胡闹,那时候,上面显示的字数……是五。

  他顿了顿。

  即便精怪说了,这yin纹是削弱版本,可实际上,它也贪爱米青。

  所谓的削弱,便是从百,到了十。

  当时莫惊春听到一百,只以为他的耳朵出了问题。

  可精怪却是大言不惭,说这设定便是如此。别说是百,就算是十也很难熬,尤其是后来莫惊春亲身体会过那时长后,他时常有种想要挖掉这yin纹的冲动。

  每次的折腾对莫惊春来说都是要命,尤其是那种身寸到无法再身寸的感觉,最后迫于无奈流出清液,他都是恼得浑身发红。可那往往更是让公冶启愈发狂躁,几乎活活将他弄死过去。

  时至今日,这数字,也不过堪堪到了五,就是……

  进到最里头。

  只有那种才算数。

  一想起那种窒息般的惊涛骇浪,莫惊春只想闭眼。

  他叹了口气,揉着脸。

  好在任务四已经完成,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任务。

  【任务五:与许尚德对话】

  莫惊春挑眉。

  这是一个看起来和公冶启没有半点干系的任务。

  但这精怪本来就是为了公冶启而来,它的任务,也必定和公冶启有关。许尚德……他除了苏杭的事情外,还能再有什么干系吗?

  莫惊春觉得古怪,“他曾是我同窗,若硬要说他和陛下有什么干系,便是曾经王振明一唱一和让朝臣以为许尚德是当时太子的人……可除此之外,许尚德的事情,能有什么来头?”

  精怪只说任务已发布,让他自行完成。

  莫惊春捏了捏眉心,他在刑部并没有什么相熟的人,但是要进去并不难。难的是,他要和许尚德见面。毕竟如今他是苏杭私盐案的从犯,首恶的几位已经伏诛,底下这些官员还在核查,暂时还留着命在。

  如果要去见一个重案的犯人,别的不说,莫惊春必定会在正始帝的心中挂上一号。

  只不过莫惊春本来就在陛下心里挂过号,对比起事后被陛下质问,还是任务完成要紧。他是绝不想要再来一个稀奇古怪的惩罚了。

  这事,莫惊春找上了袁鹤鸣。

  袁鹤鸣这家伙别的没有,交情倒是遍及各处。

  其实莫惊春借着莫家的名头也能进去,但是目前他不想太过张扬。袁鹤鸣是知道许尚德与他同窗的缘故,还以为莫惊春是为此才要去看他,还劝过他几句,不过也着手在办了。

  数日后,莫惊春在一个夜里,见到了许尚德。

  如今的许尚德和他记忆里完全不同,他的手腕脚踝都扣着铁链,脖子也挂着枷板,整个人笔挺地坐在墙角,是半点都歇息不得。

  倒不是牢头故意折磨他,只是重大犯人一贯是如此。

  再有更严峻些的,还要被扣在铁床上,便是为了防止罪犯在审案前落跑。

  许尚德头发微许花白,凌乱的胡子搭在枷板上,甚至还有些污痕脏物,双眼无神地看着牢门口,在看到莫惊春进来时,那双眸子才逐渐清醒过来,“……子卿?”

  他略动了动膝盖,低低笑道:“我倒是没想过,会是你。”

  莫惊春没穿朝服,而是穿着平日他最喜欢的衣袍。

  他的习惯从以前到现在都没变过,偏爱比较素色的衣裳。他站在昏暗的牢房内,月光从窄小的窗户挤了进来,正照在他身上。

  处于此间中,似珠玉在瓦石间。

  莫惊春席地而坐,视污浊于无物,淡淡地说道:“我也没想到我会来。”

  许尚德能在当年成为状元,手底下是有真章的。

  他还未中进士,就被林御史看中,将女儿嫁给了他。不到五年内,便夺得了状元之名,在翰林院入读一年,又被外放做官,一步步在十来年间成为一方刺史,这无论如何都不能说他是平庸。

  世事变迁,莫惊春原不想与他碰面,只是任务如此,来都来了,想问的话,自然不会只藏在心中。

  “敖之兄,当年入翰林院,您站在院门前曾与我辈说过,为官实为民,若是无法为民做主,无法在其位谋其政,不如自己吊死在书院前,以偿夫子多年教诲。虽然此等不过玩闹之句,可子卿一直记在心中……不过十来年,一切便都不同了吗?”

  莫惊春淡淡说道。

  许尚德声音嘶哑地笑了起来,“子卿,你从来,都是我们中最是天真,也最是纯厚的那一个。我都忘了的事情,你怎么还记得?”

  莫惊春:“你没忘。”

  他的视线幽幽地注视着许尚德,“你撒谎的时候,总是忍不住爱动你的右膝盖,你没听到这不断的铁锁声吗?”很轻,但是一下,一下,持续不断。

  许尚德沉默。

  他看着莫惊春的眼神透着古怪,又像是长久的感慨。

  “人是会变的。”许尚德低低说道,“为官十二载,总觉得什么都看透了。从前考中了状元,就觉得得意非凡,可实际上到了官场,三年一个的状元,甚都不是。”

  他的岳父,他的妻子,他的官途,他的未来……这一切推着许尚德在走,以至于今日他究竟走在哪里,自己都看不清楚。

  “子卿,听我一句劝,你现在便离开。”许尚德的精神头颓废下去,像是又老了几岁,“有些事情,与你无关。”

  莫惊春:“有什么事情,是比皇家手足谋反叛乱还要严重?”

  许尚德猛地看向莫惊春。

  莫惊春平静地说道:“不必这么看我。在你之前,四皇子,五皇子,还有贤太妃,都已经被贬为庶人,除国姓,然后赐了毒酒自裁。尽管这几位是特事特办,才会有这样的速度,可是你从年前冬日被押解回京师,却一直活到现在,岂不奇怪?”

  就算是再大的案子,查上半年,再加上原先在当地的时间,不说水落石出,至少也该步入尾声。

  可是京城里就像是已经忘记许尚德,也忘记私盐案一般。

  而许尚德在看到莫惊春那一刻说的话,“我倒是没想过,会是你。”

  “你会来”跟“会是你”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

  许尚德在下意识的话里,说的是“会是你”,那便说明,他其实一直在等。

  等谁?

  莫惊春的眼睛亮得惊人,“你在等的,是陛下。”筆蒾樓

  能够让这件案子压下,能够让从犯里最是罪孽深重的许尚德一直活着的……还能是谁呢?

  自然只有正始帝。

  “未知,才是最大的恐惧。”

  许尚德身上还瞒着别的事情。

  许尚德笑着叹息,“子卿,知道太多,与你可没有半点好处。”

  这是许尚德的第二次规劝。

  莫惊春默默地看着许尚德,好半晌,他慢慢地说道:“敖之兄,子卿记得,你的妻子乃是林御史之女。而林御史,出身自颍川林氏。”

  是个豪横的世家。

  许尚德猛地看向莫惊春。

  莫惊春露出个淡淡的微笑,“看来,陛下打击焦氏的事情,不满的,不仅仅是焦氏。”

  许尚德看着莫惊春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一个怪物,他叹息着摇了摇头,好笑地说道:“子卿,我现在倒是觉得有点奇怪……以你的聪慧,怎么如今,还是个小小的宗正卿呢?”

  许尚德身为刺史,阶等甚至都比不上莫惊春的三品官,但是在他话里,一个宗正卿确实算不得什么。在朝堂里面不甚重要,只是显出了几分清贵罢了。而他在外乃是一方大吏,手中经用的钱财人数甚至还有兵力,这等威严远不是一个京内官能比得上的。

  “人各有志。”

  莫惊春平静地说道,至少现在这样他觉得挺好。

  许尚德的嘴巴颤抖了几下,好像是最终被莫惊春击败,无奈地将事情说给他知。

  …

  莫惊春离开后不久,许尚德的牢房再度步进一个高大的身影,只见闭目养神的许尚德在睁开眼后,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一边颤抖着一边还欲往后退。

  他的牙齿颤栗着,最终从牙齿里挤出几个字,“陛下……”

  正始帝踩着清浅的月光站在牢中,却是与这皎洁月光半点都不相符合,露出阴鸷冰冷的表情,“许尚德。”

  他拖着长长的声音慢悠悠地说道:“本来寡人是打算留你个全尸,只是你怎么这么嘴碎?”

  正始帝踩住许尚德的脚踝,用力地碾下去。

  “你知他心善,倒是想哄他入局救你?”惨叫声里,正始帝一点点碾碎许尚德的脚踝,“听老太医说,人身上一共两百多块骨头,寡人倒是想看看,你能挨到第几块?”

  许尚德痛得满地打滚,身上的枷锁哐哐作响,不住求饶,“陛下,陛下,罪臣没有,罪臣真的没有——”

  站在刑部大牢外的莫惊春奇怪地回过头去,身后站着的依旧还是刚才引他进去的小吏,正赔着笑看他。

  莫惊春沉默一瞬,错觉?

  他慢吞吞地说道:“我与你,曾见过吗?”

  小吏躬身笑道:“宗正卿好记性,家中女儿喜欢西街的糕点,从前曾经在西街与宗正卿碰过几次,后来,倒是不常见了。”

  莫惊春敛眉,他确实好一段时日没去过西街。

  他冲着小吏笑了笑,抬脚出了刑部,外头正停住一辆马车,袁鹤鸣就在里头等他。

  除了袁鹤鸣外,张千钊其实也腆着脸来了。

  之前莫惊春的意思,已经透过袁鹤鸣说给张千钊知道,张千钊惊讶之外,也不再瞻前顾后。

  莫惊春上了马车时,张千钊正压着袁鹤鸣说话,“你这路子有点偏啊,上到刑部,下到三教九流,怎么什么都有?你下次不会跟我说你在皇宫内也有人脉吧?”

  刚听到这话的莫惊春默,还真的有。

  袁鹤鸣家里有人是在太医院做太医,不然之前也不会被他逮到酒后胡言,后来抓着他一同训斥。

  袁鹤鸣抓着脖子说道:“其实这一回也很悬,我还以为不成了。毕竟那可是朝廷重犯。”他也觉得有点奇怪,因为当时他是没有把握,只是没想到送去消息后,隔了没一天,那边就传过来说没问题。

  如此爽快,实在让他费解。

  莫惊春听着袁鹤鸣的分析,心里倒是有了个猜想,只是略想了想,又压在心底。

  张千钊道:“敖之看起来如何?”

  他也曾做过许尚德的翰林讲师,对他虽然没多少印象,但还是记得当初他意气风发的模样。如今成了阶下囚,到底有几分寂寥。

  莫惊春咀嚼着许尚德说的话,“他的话半真半假,不可全信。”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许尚德说话还是带着诱骗的意味,也不知道是将莫惊春当成傻瓜,还是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处事法子。

  只是即便许尚德的话里水分居多,可是榨干了其中的水分后,却足以看得出来其中的凶险……按着许尚德的意思,陛下或许有了大动世家的打算。

  不,这不是“或许”,而是必然。

  当初正始帝废除太子妃焦氏,就已经在焦氏脸上狠狠地抽了一巴掌,而后焦氏族长入宫,也不知道他们商议了什么,然……陛下对世家自是虎视眈眈。

  世家延绵至今,长久者,少说近千年,如此庞然大物扎根在几处,已经将当地盘踞成了自己的地盘,宛如国中之国。

  公冶皇室至今数百年一直在推动科举的进行,一则是为了挑选贫寒人才,二是为了抵抗世家举荐,逐渐斩断世家输送人才之路。

  起初世家是看不上科举的。

  即便他们饱读诗书,可是有着更便捷的道路,他们何必去和这些普通百姓争执那半点名利?那在他们看来显得低俗。

  到了数代之前,科举出来的官员在朝中已经能够和世家官员分庭抗礼,再加上印刷技术的改进,书籍的普及远超前代,尽管读书仍旧需要巨额花费,却已经不再是镜花水月,而是触手可及。

  直到这时候,这些庞然大物才意识到科举的可怕性,它在于为原本的贫寒子弟提供了上升的渠道,皇室不再只是倚靠着地方豪强送来的人才,而是来自于四海八方的学子。这些贫寒学子没有血缘束缚,没有名姓压迫,全部皆是天子门生。

  他们的出身都非常干净,而曾经备受推崇的各世家家学,已经在各州郡的府学和大儒开创的私学里逐步落在下方。

  有远见之人,自然能够预见其可怕的程度。

  在早两百年前,世家甚至能够毫不犹豫地拒绝皇室的联姻,认为其血脉低劣不容污染,而在如今当下,却已经再不能如此肆意嚣张。

  若是世家安分,如永宁帝这般的帝王,其实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对正始帝来说,却是远远不够,那几处所谓千年世家盘踞之地,便是一个个管辖的空洞,朝廷的手伸不过去,也收不上来税,更是不清内中情况。

  这对正始帝的性情而言,乃是无法容忍之事。

  【任务五完成】

  精怪似乎真的只是让莫惊春去和许尚德见一面,却也足够让莫惊春洞察陛下的想法。

  莫惊春:“……”总有种精怪在嫌弃他不主动的意味。

  尽管莫惊春语焉不详,但是张千钊和袁鹤鸣多少感觉到其中的晦涩,一拍即合决定不再过问,带着莫惊春出去吃酒了。

  因着这件事毕竟是通过袁鹤鸣的帮助,莫惊春即便推拒,但是也小小吃了几口。

  只是几口,倒也无伤大雅。

  反倒是袁鹤鸣高兴得不知跟什么似的,自己高高兴兴地把自己吃得半醉,最后被张千钊抢过酒壶,一个暴栗敲在他的脑门上,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都一把年纪了,也不成家立业,见天就泡在酒水里,难道你这辈子要与酒相伴为生吗?”

  袁鹤鸣抱着另一坛还没开封的酒哼哼唧唧地说道:“我才不结婚,我都,我都应过她了……”

  莫惊春吃着茶解酒,一下子听进那话,有些诧异地看过去。

  张千钊倒是知道点内情,低声说道:“他曾经有个青梅竹马的女郎,两家已经说亲了,但是后来出了点事,人没了。”袁鹤鸣的年纪比莫惊春小了一点,这世道虽然对儿郎不太刻薄,可到底二十多岁还未成婚,便是古怪之人。

  袁鹤鸣蹉跎到现在,未必过得去心中那坎。

  莫惊春叹息了声,然后倒出来一杯温茶泼到袁鹤鸣脸上,“没醉,就别装醉,起来。”

  袁鹤鸣用袖子擦了擦脸,哀嚎地说道:“再让我吃两口,就两口——”

  张千钊一个冷笑,让人直接进来将所有的酒都撤走了,酒鬼眼巴巴地看着美味离自己远去,最后焉巴了抱着茶盏小口小口地吃着浓茶。

  好半晌,袁鹤鸣叹息了一声,“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他吞完最后一口,看向莫惊春。

  莫惊春微怔,也看着他。

  袁鹤鸣笑了笑,“说你呢,你可是我们三个里头,最是过分正经的。”

  莫惊春摩挲着酒盏,淡淡说道:“那怕是不成。”

  他这性格,早就定性了。

  月色冰凉如水,莫惊春牵着马回到了府上,正是灯火通明时。阍室有人看到莫惊春,一下子就跟看到了主心骨一般,“二郎,二郎,不好了,大夫人方才不小心滑倒,如今正是发作的时候!”

  莫惊春一惊,连忙将缰绳抛开,大步进了府。

  他一边走一边快速说道:“秦大夫和刘大夫请来了吗?没有快去,还有之前的两个稳婆呢?不是已经叫了人请到府内了吗?叫厨房准备热水和参汤,快!”

  这些都是当年从老夫人身上学到的经验。

  莫惊春小跑着进正院时,稳婆刚好到了。莫沅泽和桃娘两小儿要哭不哭地站在院子里,尽管有二三下人在安抚他们,可是在这阖府的人乱糟糟,下人跑进跑出的时候,这样的安抚无济于事。

  莫惊春让两个稳婆赶紧进去时,屋内正好一声尖锐的惨叫。

  两小儿脸色微变,当即就哭出来。

  莫惊春只能带着他们到外面,边哄着他们,边听着里面的动静。

  或许是有了稳婆在,也或者是徐老夫人在里面安抚下来,逐渐的,那种尖锐的声音变得少了些,只剩下间或的抽噎,还有稳婆说话的声音。

  莫惊春摸着莫沅泽的小脸,那脸色苍白得发凉,“小叔,阿娘会不会死?”

  莫惊春拍了拍抱着他腰的小侄子,“不会,以后要好好孝敬你娘。”其实也是因为徐素梅发动得太快,不然她是绝对不会让这两小儿看到这场面。

  意外发生得无声无息,只是屋外没有洒扫干净的水,一不留神踩上去便摔倒了。

  好在徐素梅身边的两个侍女扑过去垫在下面,好悬没摔个结实。

  桃娘默不作声地,也在另一边抱着莫惊春的腿,两小儿比往常安静了许多。而徐素梅这一次发作,直到天明,才生下一个女儿。

  小小的,红红的,皱巴巴的小东西,连眼睛都睁不开。

  被徐老夫人喜气洋洋地抱在怀里,说是徐素梅已经喝了参汤睡着了。

  小家伙被徐老夫人抱着给两小儿垫着脚看了一眼,然后就抱回去屋内养着。

  毕竟刚出生,特别容易受惊。

  莫沅泽和桃娘头一次熬夜,已经困得东倒西歪,但仍然撑着精神说话,“妹妹好小,好红……”桃娘小声说。

  莫沅泽就大咧咧了,“有点丑。”

  他眨了眨眼,又笑得高高兴兴,“丑也是我妹,我会保护好两个妹妹的!”

  莫沅泽一时豪气冲天,有了莫名的责任感。

  他们两个还想趁着莫惊春不注意的时候偷溜进去看徐素梅,只是被稳婆拦住了,说是夫人要好好休息,这才作罢,被莫惊春提着去睡觉。

  然后又给他们两个的先生告假,免得今日没去被训。

  至于莫惊春自己,则是用冷水洗了好几次脸,多少压住那沉沉的困意。

  然后去大朝。

  今日大朝,除了确定百越迁移的人口外,还有边关传来的捷报。

  莫广生带着三万兵马一路闯到异族老巢去了,不仅将人家的皇帐烧了个净光,还抢了不少牛羊马回来。前者已经是莫广生第二回做,后者倒是让朝臣大喜。牲畜也便罢了,最要紧的还是马,莫惊春知道莫广生眼馋异族的马种太多年了,一有机会就带着将士疯狂劫掠,实在是过分行为。

  当然,这个过分是对异族来说,朝野上下可是高兴得很。

  尽管之前百官对正始帝不依不饶的打法有些担忧,可是打了胜仗,怎么会不高兴?

  在这两件大事之外,便是有几地闹了洪灾。

  今年夏日的雨水实在连绵不断,有些地方的堤坝再拦不住,便闹了水灾。好在去岁除了雍州外,其余地方无病无灾,收成还算不错,国库又经过正始帝这几波收割,即便拨出去军费,应对灾情也是绰绰有余。

  就是户部尚书的脸色有点难看,就跟从他家里搂钱一般。

  莫惊春敛眉,想起袁鹤鸣曾经说过这位,肚子里倒不是没容量,可惜的是特别爱财,在算钱非常斤斤计较,分毫不让的那种。

  大朝期间,莫惊春实在困得睁不开眼。他站在殿宇上还有些晃悠悠,为了不让自己打瞌睡,莫惊春咬住舌尖发狠,血味一出,人总算清醒几分。

  等到朝会结束,莫惊春缓缓下了台阶,站在石柱边缓了缓。

  身后急匆匆的步伐传来,刘昊的脸猛地出现在他面前,笑着说道:“宗正卿,陛下有请。”

  莫惊春微怔,还是去了。

  不过御书房内几位阁老还在商谈,刘昊便请莫惊春在旁边等着。那屋内软塌舒适,还点着淡淡的安神香,莫惊春坐着吃了几杯茶,连眼皮都睁不开,浑浑噩噩地撑了半晌,忍不住睡了过去。

  刘昊在外头守了好一会,直到莫惊春睡着,方才蹑手蹑脚地出去。

  等到莫惊春惊醒的时候,已经是半下午。

  他的身上盖着软毯,靴子被人褪|去,脖子下还垫着软硬适中的枕头,就连朝服也被脱了下来,正披在屏风上。

  莫惊春:“……”

  他坐起身来,将身上的软毯捉住,不由得看向外面的日头。

  显然不是上午。

  他捂着肚子发了会呆,慢吞吞地起来穿戴衣服。

  刘昊来找他的原因,他怕是猜到了。只是正始帝这么拐弯抹角的方式,可实在不像是他平时会有的举动。莫惊春若有所思,慢慢地走到外间,却看到公冶启正拿着一卷书站在窗边,而在他身后,那桌上正摆着一桌菜肴。

  公冶启还穿戴冠冕,异常正统。垂落的珠帘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在看到莫惊春的那瞬间,身着冕服的帝王迈步朝他走来,“饿了吗?”

  他的言行举止与从前别有不同,是公冶启,却也不是公冶启。

  这让莫惊春有些恍惚。

  他被推着坐下,看着桌上的菜肴沉默了半晌,“陛下怎么突然转了性情?”

  公冶启站在身旁,饶有趣味地说道:“难道夫子更想看到寡人发狂的一面?”

  莫惊春:“……不是。”

  他就是觉得最近的正始帝似乎比之前的手段又圆润了些。

  从前正始帝和莫惊春颇有种针尖对麦芒的强横,即便莫惊春有时候是在以卵击石,可是他们的气氛往往会闹得很是僵硬,盖因正始帝的过于刚强。可是这些时日……似乎是从陛下吃药发昏后,莫惊春总有种陛下变了少许的错觉。

  难不成……

  莫惊春捉紧了筷子,忽而说道:“陛下近来,还有在吃药吗?”

  公冶启淡笑着说道:“难不成夫子希望寡人日夜发火?”

  莫惊春敛眉,那就不是。

  公冶启看着夫子纳闷的模样,不由得脸上带笑,漫不经意地在莫惊春的对面坐下,“夫子难道不觉得腹中打鼓吗?”

  莫惊春之所以醒来,也确实是因为腹中难受。

  既然都到了这时候,莫惊春索性也不再多想,默默吃了起来。

  虽说食不言寝不语,但是公冶启并没有在吃,他只是看着莫惊春动作,“夫子昨夜出了何事?”

  莫惊春微顿,他原本以为卫壹会什么事情都跟皇帝说。

  公冶启似乎是猜到他心中所想,摇头笑道:“卫壹是分拨去保护夫子的,其他的消息回禀只是顺带,除非你出了要事,不然就是三日一回。”

  莫惊春:“……”三日一回的频率,也已经太高。

  莫惊春:“家中长嫂产女,忙乱了些。”

  他其实不是很想在公冶启的面前提起这个微妙的话题,但是陛下既然问了,那也无法。直到几日前,帝王才刚刚给小皇子取了姓名,名为公冶正。

  公冶启:“夫子怕甚?莫广生的孩子,又不是夫子的孩子。”

  帝王慢条斯理的话,却是让莫惊春忍不住停住筷子。

  冠冕上的珠串微微晃动,公冶启似乎是不明白自己究竟说出了什么恐怖的话,还在平静说道:“如此一来,莫广生倒是有福气,一子一女,凑个好字。”

  莫惊春:“大郎一直想要个女儿。”

  虽然儿子也很好,但是桃娘来了后,莫广生就一直念叨着想要个软软可爱的小姑娘。

  没想到倒是成了。

  “那岂不是正好?”帝王淡笑着说道,“莫府的人口,倒是逐渐兴旺起来。”

  莫惊春寻思着皇帝这话,哪里怪怪的。

  这顿饭吃到最后有点积食,纯粹是被正始帝给唬的。

  莫惊春看着被撤走的盘碗,还是问了心里的问题,“那一日……在刑部大牢,陛下是不是在隔壁?”

  莫惊春的问题其实有点奇怪。

  他应该先问陛下是不是在刑部大牢,然后再问帝王是不是在隔壁。可是他一开口,便是默认了那一夜皇帝必然在刑部大牢。

  公冶启看着莫惊春,古怪地笑道:“夫子何以认为寡人当时在刑部?”

  莫惊春踌躇片刻,有点僵硬在原地。

  公冶启扬眉,他这一回可真的没看出来是为何。

  好半晌,莫惊春才有点磕巴地说道:“那,之前,感觉到了。”

  公冶启想了又想,目光幽幽地停留在莫惊春的小|腹,若有所思。

  莫惊春谨慎地后退。

  公冶启失笑,“寡人也不是那种随地便要发作的狂徒。”

  莫惊春用眼神怀疑,陛下不是吗?

  公冶启:“……”

  其实莫惊春很耻于表露出来,盖因这是一件非常羞恼的事情。

  他也是在那一夜,方才发觉这yin纹还另有别的作用。

  许是因为它吃进太多公冶启的米青水,竟然对公冶启有了依赖。只要公冶启出现在他左近周围,yin纹都会微微发热。

  那不是鼓噪的热流,仿若是一种提示。

  像是……贪吃虫在看到食物一般先亮了亮眼。

  非常可恼。

  那一夜,莫惊春在和许尚德说话的时候,便时不时被窜过的感觉干扰,总以为正始帝就在身旁。那种错觉甚至让莫惊春到最后有点一惊一乍,只是许尚德以为他是被自己说的话吓到了,方才随意糊弄了过去。

  只是出了刑部大门,那种让莫惊春觉得时刻燥热的感觉方才消失。

  ……那不是错觉。

  莫惊春由此笃定,方才正始帝一定在刑部。

  公冶启:“夫子与许尚德说话时,寡人确实是在隔壁。”

  莫惊春微顿,“那您为何不直接进去?”

  他们当时所说的话,并无不可对外人道也。

  公冶启淡淡说道:“许尚德狡诈,有些话,他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态度。寡人只是想看看,他在见到夫子后,会说些什么?”

  莫惊春敛眉,“许尚德所说的话,七分真三分假,混在一处,难以分别。”

  公冶启眼底露出赞许,“不错,寡人留着他至今,是为了他藏着的一些事。只不过寡人恍然发现,这世间再是强硬的骨头,若是没有足够的韧性,始终撑不住酷刑的折磨,反倒是耽误了好些时日。”

  许尚德是把硬骨头。

  但是再硬的骨头,为了纯粹的利益,也熬不住多久。

  莫惊春:“……陛下,您知道方才的言论,显得有些……”

  “残暴。”公冶启毫不在意,“那又如何?不过是一种手段。”

  莫惊春抿唇。

  公冶启知道他和莫惊春的政见有许多时候是不合的,正如当下。

  他听着莫惊春的劝说,一边踱步,却一边在想。

  如若有朝一日,再有凶险之时,夫子会不会如梦中一般锋芒毕露呢?

  “陛下!”

  莫惊春莫名觉得背后发寒,不管陛下在想什么,他都下意识停下话头,转而叫住了帝王。

  公冶启抬眸看他,黑眸浓郁,神色莫测。

  莫惊春双手交叉,平静地说道:“陛下若是有事,臣便先行告退。”

  寒毛耸立。

  他下意识想远离此刻的正始帝。

  公冶启大步上前,冠冕珠帘微动,一把捉住了莫惊春的手腕,轻笑着说道:“夫子何必那么着急?寡人却是有些话,想要再问夫子。”

  莫惊春微挑眉,“……许尚德有关?”

  他也只能想到这个。

  “许尚德的事情,可以容后再言,这也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公冶启慢吞吞地说道,“寡人要问的,是另一桩事。”

  莫惊春敛眉,“陛下请讲。”

  公冶启从袖袋里取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几个蝇头小字,最初莫惊春还看不太清,待这纸张到了自己手里,他看着上面的符号,当即背后发凉。

  那不是文字,而是数字。

  是从未在朝野出现过的数字。

  “0”“1”“2”“3”“4”“5”……

  这些正是曾经在莫惊春身上浮现过的数字。

  只是这数字和yin纹纠缠在一处,每一次的变动都极其细微,莫惊春原本以为公冶启并没有发现,岂料他压根就是默默记住!

  莫惊春本也不知道这些符号的含义,还是问过精怪后才知道这些符号代表着字数。就如同精怪之前播报过兔尾的进度,那些听得到的东西,写出来的模样却是截然不同。

  【yin纹消失所需次数:5/10】

  公冶启:“夫子,还请赐教。”

  莫惊春:“……”

  虽平日里听习惯了正始帝称他为夫子,可是在此时此刻,却有种古怪的羞臊感。

  数字是无辜的!

  莫惊春耳根潮红,面上却是一本正经地将这其中含义一一细讲给正始帝听,只是说完后,莫惊春便急促地说道:“臣突然想起宗正寺内还有急事,臣告退。”

  话罢,他人已经出现在殿门口。

  只是公冶启的速度比他更快,闪身挡在他前面,俊美非凡的脸上还带着求师若渴的诚恳,“夫子,宗正寺内都知道宗正卿眼下正在与寡人回报最近两年宗亲的情况,倒是不必着急赶回去……”

  他慢吞吞地,又抛出另外一个问题。

  “而且,寡人还有一惑,还请夫子赐教。”

  莫惊春:“……您问吧。”

  他眼神死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殿门,却远在天涯。

  夫子,夫子,夫子……

  这夫子的身份,就是让他在这种时候迈不开腿,被陛下薅着问吗?

  公冶启笑眯眯地说道:“既然这些奇怪的符号代表的数字,那便意味着次数,可是寡人自认为辛勤耕耘,绝不止有五次,那为何上头的字数,却只有五呢?”他一边说着,一边朝着莫惊春走近,笑得如沐春风,笑得莫惊春背后发凉。

  耳边还是帝王笑吟吟的话。

  “……寡人深知夫子受其祸害,既有寡人之责,自当帮助夫子尽快解决这个难关,”公冶启带着古怪的微笑捉住莫惊春的胳膊,“是也不是?”

  莫惊春沉默了半晌,倏地说道:“陛下是故意的?”

  公冶启定定地站在远处,眼神倒映着莫惊春。

  良久,帝王忽而低笑出声,透着少许暧|昧不明的暗哑,“夫子说得不错。原本是如此。”

  ……原本?

  原本确实如此。

  只是他没想到这古怪符号代表的意思,却是如此淫|靡生怪。

  尤其是,究竟到什么程度,才能让数字变化?

  他很好奇。

  正始帝将白纸揉碎丢到一旁,淡笑着说道:“针对方才的问题,寡人其实心中已经有一个猜想,只不过这猜想,还需要夫子与寡人温习一番,才能确定真伪。”

  他的眼睛亮得惊人。

  “夫子,不会不愿意吧?”

  仿若凶残的恶兽|欲要扑食,不过是捕食前一瞬的间隙。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爱阅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为您提供大神白孤生的莫太傅说他不答应

  御兽师?

  请收藏本站:https://www.chenyuan9.com。尘缘小说网手机版:https://m.chenyuan9.com

『点此报错』『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