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金缕衣(三)_摄政王妃她说一不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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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金缕衣(三)

  予芙这两日藏了心事,虽已尽力遮掩,却仍然免不了写了些在脸上,杨劭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只是改了作息,不管多忙,只要酉时一过,必然会回来陪夫人用晚膳。

  白日里忙不完的事吃过饭又接着忙,连带着王府门前也宾客如云,车马络绎不绝起来。

  杨劭在偏厅设了议事处,予芙偶尔打过道经过,隔着花窗便看到杨劭端坐在主位,皱着眉听一波又一波前来拜访的官员汇报何处又有何事,哪里又要决断。

  连着两天等到快近子夜,来往的人流才陆续散去。

  联想起前些天他说自己身不由己的叹息,予芙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他这位子,坐的有多累。

  虽说如此,不论多晚,见回来她还醒着,或是先睡过一小觉有些精神,这人却免不了放下身段换上另一副面孔,陪她说说话,再百般无赖哄着她温存一番。

  杨劭行事缜密老辣,旁的处处由着她,惟有这件事上,却像个欲海迷途的毛头小子,难以自拔,每天翻着花儿的折腾她。

  云雨初歇了,他搂着她在怀里还不老实,她想起肖蕖的话,心下难免有些小女儿的纠结情思,便拐弯抹角地问他:“总这般不知餍足,从前日子可都怎么过的?”

  问者有心,听者了意,杨劭估摸这傻丫头怕不是从哪儿惹了飞醋,不禁暗笑第一次都那样了她还不懂,半真半假地凑在她耳边回道:“天可怜见,我都是想着你,自己凑活过的。”

  予芙又问:“那要是哪一天我不得不离开你,又该怎么办?”

  这一问,倒是让杨劭无从作答,只扣了她更紧,半晌才道:“那便过不下去了。”

  赵云青三天前便得了暗令,命他着人私下悄查那一日夫人到底所见何人,所为何事。

  府右卫向来不缺探子里的魁首,府内侍女本又暗插着燕山卫中人,不过三天,肖蕖的名字便被封在信封内呈了上去。

  杨劭一看,冷笑了两声,瞬时猜着了七八分晚间予芙话里有话的情由。

  第四天,他照旧去上朝,下午却单僻了一个时辰在城内另一处宅子等着。不一会儿,肖蕖便被两名燕山卫带到。

  肖蕖莲步缓缓走进前门,便望见杨劭端坐在正堂,手上把玩着茶盏,神色晦明难断,赵云青笔直地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手扣在腰间长刀上。

  她并非愚钝,自然猜到这样架势所为何事,凄然一笑,理了理仪容才娉婷走进去福了福柔柔道:“王爷终是肯召见妾身了。四年了,这是王爷第二次同我单独说话。”

  杨劭也不看她,低头合了茶盏的盖子缓缓问:“说吧,那日你都和夫人说了什么混账话?”

  肖蕖听得这一句,印证心中所想,笑容不禁苍凉起来。

  果然是为了她,又是为了她。

  若不是为了她,他怕是连见都懒得见她一面的。

  “自然都是些真话,王爷想听?”肖蕖自顾自站起来,翩若轻云出岫,缓缓踱着步,三千墨发披在身后,美得不可方物。

  患得患失过了四年,执迷不悟等了四年,终于在那一日控制不住自己做了一回狂徒,事到如今等着她的结果昭然若揭,她反倒忽然什么都不怕了:“不过是说了些我与王爷耳鬓厮磨的旧事。”

  “混账,我何曾与你耳鬓厮磨过?”杨劭脸色骤冷,肖蕖头回见天神一般的他猝然失措,不禁失笑。

  绣着金线的红衣曳地,每走一步,腰间系着的银铃便叮当作响,发出清脆的乐音。

  她天生一副好嗓子,为明王相中送予杨劭前,也曾一曲红绡不知数。

  此时她说话的声音更带了些婉转娇媚,倒有了些缠绵悱恻的味道:“前年夏季六月二十四,长安城府里后花园,王爷不也曾柔情千种搂住我,在我怀里安眠,直到睡着了都不肯松手…”

  “放肆!”杨劭手中茶盏猛地摔落到她脚下,滚烫的茶水溅出来洒了肖蕖一身。

  “王爷这便动怒了?”肖蕖明艳的脸上掠过一丝绝望凄凉,不过是再提那件旧事而已,这样便要翻脸,降下雷霆之怒。

  她对他何尝不是痴心数年,明明比那个雍朝罪臣的女儿多那么多。

  顺嫔叫明王送了她来本是想安插眼线,可她从未真打探过府里一丝要紧消息泄露出去。她从见了他第一眼起,便仰望他如神祇,把那挺拔俊逸的身影刻入了心底,决计一心一意地爱慕他。

  她做了他执迷的信徒,他却成了她的坟墓。

  她原本以为,杨劭至少会卖明王一个面子,把她这个阵亡将领的“遗孤”收作妾室。

  可是呢?

  不招见,不侍寝,甚至连个名分都没有。

  她成了摄政王府里最尴尬的存在,吃穿用度不愁,无人管她,但也无人关心她,只有自小侍奉她的丫头兰儿还一直陪着她。

  日复一日,她的锦绣年华都荒废在他身边,却得不到回响。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不美,还是杨王根本不喜欢女人。

  但是兰儿说,咱们姑娘是顶顶的美人儿,谁见不怜?王爷也喜欢女人,连年征战王府地方换了几换,但他的卧房里,始终挂了一个女子的画像。

  四年,总是她偷偷摸摸地远远窥望着他,制造出机会偶遇,他回几句冷淡疏离的客套,也足够她高兴好几天。

  只有一次,惟有那个夏夜,那时候王府还设在长安城。

  六月二十四不知是什么日子,杨劭少见的喝多了,很晚还一个人拿着酒醉醺醺地在府里游荡。她没想过能遇见他,正坐在凉亭里低声唱着歌。她永远记得,那时候她唱的是一首《金缕衣》: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他却循声而来,看着她便落了泪,又扔了酒壶冲上来,搂着她埋首在她的颈窝哭着反反复复说,别走,不要再留我一个人,那样柔情似水,缱绻万千。

  她喜极,以为那么多的佛前祈愿终于有了回应,他终于喜欢上了她,软了身子倚在他身边小鹿乱撞。

  没多久,他甚至伏在她怀里睡着了,赵云青带着一队府右卫站在凉亭外值守,而她和他亲密无间,第一次有了机会,细细端详他沉静的睡颜:

  残月辉光昏昏沉沉,好在有万颗繁星作灯投下璀璨。

  他的身子很沉,透过夏季的薄薄绸衣,强健的心跳尽在咫尺。

  他的睫毛很长,璞玉似的面容线条恰到好处,惟有下颌锋利,薄唇抿着偶尔还有几句听不分明的梦呓。

  明明是手上人命无数的杀神,原来醉眠时却是这般傀俄若玉山倾颓。可女娲就是如此偏心,除了文韬武略,连容颜也叫他生的如此好看。

  那时候她甚至想,如果将来有幸能为杨王诞下孩儿,那将会是个多可爱的孩子。

  可一切沉醉在他醒的那一瞬间,都片片碎裂了。

  半个多时辰后,他大概是退了些酒意,睡眼惺忪扶着额,茫然抬起头哑着嗓子问了一句:“予芙?”

  “予芙?王爷,谁是予芙,妾身是肖蕖……”

  她愣住了,他也愣住了,僵在当场。

  而后一个巴掌扇过来,不明就里的她只觉脸上疼得似火烧。她被他粗暴地一把推开,眼冒金星跌倒在地上,腿上还残留着他枕时所留下的僵麻。

  “滚——”他像是忽然清醒了一样,又恢复了平时那幅冷漠肃杀的神情,甚至更甚。仿佛刚刚的柔情蜜意,只是她的幻觉。

  原来,他不过是喝醉错认了她是他的心尖子。

  原来,兰儿说王爷卧房里的那幅画,画上的姑娘和她很像,也是真的。

  原来,那个姑娘,叫予芙。

  往事无端涌入,在心中咀嚼品尝愈发的苦涩。

  爱恨交织间妒火中烧,肖蕖脸上倒是越发笑得妩媚近妖,她浑身的气血都在翻涌,一字一句说道:

  “肖蕖不敢欺瞒王爷,不仅如此,妾身还帮予芙忆了些,她在安庆为奴做妾的好日子,为了一百两,顾予芙便被当街卖给人做妾,戴罪的雍朝小娼妇,免死已是便宜她…”

  “你住口!”杨劭怒不可制,杀机毕现,回身刷地一下抽出赵云青腰间长刀,径直砍向肖蕖。赵云青忙冲上前去,死命抱住杨劭的腰急急喊道:“主上,不可!她始终是明王托付的…”

  “那又如何?”杨劭眼里一股无法遏止的怒火烧得赤红,声音偏冷得要命。

  “明王赏的命,王爷想要也拿不走。”肖蕖脸色煞白,她从没想到,为了一个女人,向来寡情少义的杨劭居然不顾明王脸面要杀她,“顾予芙什么身份,说好听点儿罪臣之女罢了,王爷是什么身份,何等尊贵,她凭什么…”

  “她是我的命,这就是她的身份。”杨劭冷笑着。

  刀锋错落,划过面容削下肖蕖一只耳朵,留下一道狰狞的血痕。

  “她生我便生,她死我便陪她去死。我说过,再有下次,必让你后悔。不杀你,自有办法让你比死了更难受。我杨劭,从不食言。”

  肖蕖尖叫了一声瘫倒在地,捂着脸,鲜血和着泪,一道从指缝间滴滴渗出来。

  “我和予芙成亲的消息,也是你递给沈延宗的吧?”哐当一声,杨劭扔了手中带血的兵刃,“摄政王府,可容不下咬人的狗。”

  他甩手而去,行到门槛处,杨劭顿住朗声,那声音冷的像冰,叫初春的和风也凝了寒意:

  “罪女肖蕖,以下犯上,屡教不改。本王念其为明王赏赐,从轻发落,杖一百,赐寒鸦散,逐出府外圈禁幽居,以儆效尤。给我一阵一阵地打,千万别一次就让她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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