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第 245 章_庶出夫妻成长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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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第 245 章

  小花真的没有想到,唐家祖母竟然能够做到如此地步。

  她真的半分出现在人前的欲望都没有!

  在她看来,因有自家阿娘为嫡母操办寿宴和自己要择婿的噱头在,若是邀请,便要邀请全京都有头有脸的夫人们,那这场寿辰宴无疑是京都最大最风光的,谁能拒绝鲜花团簇呢?

  反正小花扪心自问,她是不可能拒绝的,要是阿娘肯为她操办生辰宴,她也要请了所有的姐姐妹妹们来快活。

  多风光啊。

  她如今也跟着阿姐识人心,拿捏人意了,阿姐跟她说过,人在出风头的事情上,鲜有拒绝的。

  她有风光的念头算不得错,人之常情嘛,只要别让人拿捏利用就好了。

  但唐家祖母就拒绝了。她非但拒绝了,还紧闭大门,谁也不见,即便是阿爹阿娘去,也被赶走了。

  她是一点风头也不想出。

  小花真的对她好好奇啊。

  不过显然,她没有出风头的意思,她的儿子儿媳妇们还是有意愿的。即便不是为了自己,还要为了家中的儿女娶好,嫁好。

  能这般风风光光一场筵席,那家里的姑娘们儿郎们姻缘都好说。

  所以紧接着,阿娘就收到了文远侯家赏花宴的请帖。

  阿娘应下了,答应了一定要去。大舅舅有些羞愧的模样,道:“你去,我自然欢喜,只是父亲在家里,他如今老了,要是说了什么,你千万别在意。”

  “大喜的日子,不兴闹起来。”

  阿娘就点头,“大哥哥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大舅舅就欣慰的笑了笑,临走之前还给了她一颗糖吃,“小花一起来,你表姐表妹们都念着你。”

  小花哎了一声,等大舅舅走了,她问阿娘,“那日你虽然沐修,但也要去郊外巡视,你真去舅舅家啊?”

  折邵衣:“你舅舅舅母对咱们可不错。”

  她要推了公务。

  小花点头表示知晓了。大舅舅和三舅舅一家都是好人。但是她亲近不起来。尤其是表姐妹们。

  她叹气得很,“依仗着你嫁个好人家,但也立不起来啊。”

  小花每回去舅舅家,都能受到最好的接待,表姐表妹们虽然对她不是很亲近,但也是笑脸相迎,但总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做不了敞开心扉的手帕交。

  小花知晓,她们不是不愿意跟自己好,而是自己这些年跟着阿姐太久了,跟寻常姑娘有些不同,外人都说,她看起来高傲极了。

  她身边围绕着的姑娘们也很凶残,都是直接可以为阿姐张罗,成为手脚的人,出门要是打架,撸起袖子抡起凳子就能上。

  她们行事就有些嚣张,有些气势张扬。而舅舅家的表姐妹们却有些温婉过头了。

  她们才情或许好,但是十分……十分守旧。

  没错,守旧两个字出现在小花脑袋里面的时候,她觉得非常合适。

  她也问过阿娘为什么,阿娘说,因为她们的爹娘,她们的祖父都是这般教导她们的。

  小花其实挺不能理解的:“大舅舅家的大表姐嫁在京都姚府,那家的儿子虽然才情好,但姚家算不得强,大表姐夫如今又在阿爹手下做提点,按理说,她在婆家和丈夫面前是完全是可以立住的,想要丈夫不纳妾也是可以的,但为什么,她要在怀孕的时候,主动给丈夫纳妾呢?”

  折邵衣看了她一眼,她觉得是时候教导小花这件事情了。

  小花自小跟在她们身边,见到的事情,做的事情,都是继承了她们的想法。

  她看得远,便看见这些与她想法不和的事情时,总要在心里过一遍,觉得她们不够好,不够强大,不够自信。

  但是……她站在她们的肩膀上看东西,本该是看得更远,哪里能俯视看人。

  她认认真真的道:“这个世上,也只有你一人有河洛做阿姐,有我和你阿爹做父母,有陛下做姨母。”

  “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般,有我们做后盾,我是她们的姑母,不是母亲,我不能插手她父母对她的教养问题,但你也不能因为她们教养问题而去质疑和嘲笑她们。”

  小花垂头,她不是很服气。

  “可是……她有能力的啊。”

  “只要她坚持,我们难道不会帮她么?姚家敢说什么呢。”

  折邵衣大声训斥她,“所以我说,这只是你罢了。你享受了大秦最好的教导,但是她们没有,这个世道男子纳妾还是正道,这个世道女子在家里相夫教子才是正道。”

  “我们只是劈开了一点光罢了,我们没有扯开整个夜幕,小花,你能站在光的缝隙之下,何其幸运,你该用你看见的,你知晓的,去帮扶她,而不是去指责她为什么不勇敢。”

  “你这般的心性,我如何敢放心你去做大事。”

  小花张了张嘴巴,想要反驳,又垂下来头,她知晓阿娘这是真生气了,于是点头,“阿娘,我若是错了,我就好好想想,你别生气。”

  折邵衣酸涩开口,“是这个世道错了,不是她错了。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抵抗流言蜚语的能力和定力,不是每一个人都要活成我们这个模样。”

  “我们不能因为我们幸运,就去指责她们的不幸,还要高高在上的去怒其不争,这又何其虚伪。”

  小花点了点头,“阿娘,我知道错了。”

  折邵衣:“你很聪慧,该把聪慧放在正途上。”

  小花就去了宫里问阿姐,河洛笑着道:“这也没什么,你阿娘说得极对,以后不要去随意指责一个人的立场,你没有经历过她的人生,不知道她的苦痛,自然不能感同身受。”

  小花垂头丧气,“阿姐,你有跟我一样问过这般的问题吗?”

  河洛点了点头,“有,我也问过母皇。”

  她问过。

  她说,天下都是她们的了,只要她们强行干预,不能三妻四妾,这般一来,不就好了么?

  但是母皇说,时机未能成熟时,立下这般的规矩,才是害了她们。

  “只能慢慢的,慢慢的,让她们自己意识到,自己可以立起来,可以反抗。而几十年后,或者几百年后,若是所有人都开始醒来,睁开眼睛时,那醒不过来的,便也要被遗忘,又是一种悲哀。”

  小花听了河洛的话,深深的陷入了迷茫。

  “那我们醒得这般早,是好事还是坏事?”

  河洛神情恍然了一阵,但是她终究摇头,“强大如母皇,她依旧彷徨,孤独。”

  她的枫树林里,多寂寥啊。

  即便身边有同伴一起,还是依旧迷惘。

  她道:“所以,醒来或者不醒来,都是可以的。”

  小花带着一肚子惆怅回去了。

  文远侯府的赏花宴她跟着阿娘去了。姑娘们一块,姐姐妹妹们互相介绍,小花这回沉静多了。

  她发现,跟着她的姑娘们都有点看不上对面姑娘们的大家温婉,对面姑娘们也看不上她们的粗俗。

  她们互相有一种自豪和高傲。

  小木姑娘熟读刑律,一心一意回家争家产争侯爵之位,将来想做个顶天立地的人,造福一方百姓。

  她瞧着对面姑娘带着点鄙夷看她,生气道:“若不是你舅舅家的生辰宴,我早就打过去了——看着吧,等以后我升官发财做一府知州,她们嫁的丈夫犯在我手里,给她们好看。”

  小花眨了眨眼睛,笑了,“得了,别跟她们计较。”

  小木姑娘后头的姑娘也道:“她们这般的,我一个拳头放倒一个,可惜了,这般赏花宴,没有什么可以吃的,我马上就要去云州参军了,以后想吃京都的东西都吃不到。”

  她下个月就要去云州参军,如今正是得意的时候,真是走到哪里都要说一说。

  小花:“你别太得意,小心到时候被小凤姨母收拾了,那才丢了我们的脸。”

  才安慰好这一些姑娘,转瞬间门吃了一盏茶,就被五表妹拉了过去。她表示小木姑娘满口刑律,简直就是呆笨至极,还有些狗眼看人低,还有那个参军的姑娘,动不动就是刀剑,一手鞭子耍得好,但也太欺负人,实在是粗鲁。

  这般那般说,小花也要安慰,“得了,别跟她们计较。”

  这边安慰那边安慰,等到她回去的时候,她突然有些理解阿娘的意思了。

  在光里面的姑娘和光外面的姑娘都没有错。

  她在家里特意等到疲惫的阿娘回来,给她沏了一杯茶水,认认真真的夸奖道:“把光带去黑暗的人,更加没有错。”

  “阿娘,你们真了不起。”

  比起阿姐自小就懂得了这个道理,她一直跟着阿姐的步伐走,懂得多,却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过她们做事的意义。

  此刻,小花终于明白了。

  “我想,我也是愿意做那束光的。”

  她说完看阿娘,就见她先是愣住,然后竟然眼眶一红,低头抹了抹眼泪。

  小花笑起来,“阿娘,你哭什么。”

  折邵衣匆忙抹去泪水,张了张嘴巴,这才道:“我……我也不懂为何落泪。许是希望你不懂,许是你终于懂了,我欣慰罢了。”

  她哭过之后又怔在当地,“我想,我明白你姨母为什么对河洛那般的心愧了。”

  如此,只有自己体会的时候,才能感同身受。

  ……

  小花开始参悟,常年跟在宫里,她开始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了。

  她不想去户部,也不想去吏部,她只想去礼部。

  折邵衣听闻之后,只把她拎到礼部尚书老大人家里去,“只管骂,只管打,她确实需要学学这些东西。”

  小花乖巧得很,但说出来的话却很凶残,“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等我学会了这些旧的,我便从旧的里面开辟一条新的路出来。”

  “我知晓,一条新的路不好劈开,那就从旧的里面找出一条可行的来。这些,我只有懂了,才能跟他们辩论,才能让谁都吵不过我。”

  沈怀楠一起送闺女去的,听闻此话笑道:“那要是你吵输了呢?”

  小花:“我还有拳头,我能直接打死他们。”

  沈怀楠砸吧了一下嘴巴,嘴角一弯,“小花,不可太血腥了,要以理服人,待人温和。”

  小花看见他这笑,突然悟了,“像阿爹一样吗?”

  沈怀楠:“是啊,你看,我这般不是很好么?”

  小花想象了一下自己如同阿爹这般笑着用礼法怼人和愤慨怼人,果然是前者更好。

  总算知晓阿爹为什么如此笑了。

  沈怀楠:“孺子可教也。”

  折邵衣:“……”

  不该让沈怀楠教小花的。都教歪了。

  沈怀楠却高兴得很,“小花学得很好,很快,将来定然也是以一个大将。”

  之前他都不敢说这句话。

  等到回家再看见儿子懒洋洋的躺在地上打滚,他的神色又复杂起来,道:“将来……将来我从哪里给他找一户入赘的好人家。”

  折邵衣当场就笑了。

  沈思衡一动不动,任由阿爹嘲笑。然后伸手一捞,把阿爹的小白猫捞到怀里,道:“阿爹,有人找你。”

  至于是谁找,说了什么,客人带到哪里去坐着了,他都懒得说。

  好在沈怀楠知晓,他去了书房,就见里面坐着自家的三个小弟。

  这次依旧是说土地测量的事情来的。沈怀楠好奇,“是出了什么事情吗?你们竟然如此匆匆赶来。”

  他没接到消息啊。

  御史台笑盈盈,“大人,这回可真是上天帮我们。”

  他们之前忌讳两广总督秦牧之是秦家的人,秦家是自己人,但是秦牧之即便是秦家人,也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他们不敢轻易动人,沈怀楠还写了信去问秦青凤,结果信才送走没多久,秦牧之自己就被揭发私吞土地了。

  沈怀楠脸色凝重得很,“当真?”

  御史台,“当真。”

  两广是重要的地方,他们放了不少人过去,当时是想着不靠秦牧之,自己也要有足够的人在那里,免得有事情不知道。

  这下子,是真的碰见了事情了。

  沈怀楠:“这事情有多少人知晓?”

  御史台,“就是咱们这些人,但是……说句实在话,咱们能查到的,不知道其他人能不能查到。”

  沈怀楠:“我进宫一趟。”

  反正,这事情既然能传到京都来了,那就不能拖。

  他进宫了,女帝坐在御书房上面的龙椅上,神情没有丝毫的慌乱。她只是丢给了沈怀楠一把尚方宝剑。

  “去吧,去两广一趟,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沈怀楠心里一惊,应下,然后回到家里就开始准备行礼,折邵衣也刚知道消息呢,她还收到了小凤来的信。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是一条腿一条腿的剁下去,总有剁完的那一日。不过,要是能断了那些坏事的腿,说不得还能逃脱一劫。”

  沈怀楠:“我不信这是小凤写的信,她说的话肯定更加直白。”

  折邵衣笑着道:“是,她只是说……只是说,秦牧之因为私吞土地,是闹出人命来的,这事情秦家已经表决过了,这人她们不会保。”

  沈怀楠好奇,“秦家本族的人同意?”

  折邵衣:“也有不同意的,只不过被揍了,如今秦家,小凤还是说了算的。”

  她是年轻一代里面带兵经验最足的,自从当年秦窗明死后,她好像一夜之间门长大了,做事情十分有章法,整个人都是利索聪慧的。

  沈怀楠倒是感慨了一句,颇有些感悟,“这些大家族里,要是不剔除那些腐肉,迟早是要被杀掉的。起高楼,宴宾客,楼塌了……”

  不知道他们沈家和折家,是不是终究有一日也会出现这般的人。

  于是对沈思衡的教育更加抓紧。

  “你懒归懒,可不能成为一个纨绔子弟。”

  沈思衡很想翻个白眼,但是翻白眼也要力气,他索性哼哼一声,表示自己知晓。

  等到沈怀楠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长明七年春。

  长明七年春,沈怀楠刚回来,就被一众同僚们拉去喝酒,这回可真是痛快人心。

  而且这次的事情一过,沈怀楠的名声都好些了——无差别攻击。

  只要你是贪官污吏,那他就直接砍人。不管你是秦家的还是沈家的。

  反正百姓那边,他的口碑好多了。

  沈怀楠自己也很满意,他甚至让人在两广那边雕刻了不少的石窟,都写的是他救苦救难的美好事迹。

  他举着火把在石窟里面走了一遍,特别是一个刻着他脸的石窟里面,他认认真真的瞧了许久。

  ——要是邵衣下辈子碰见进了这个石窟,也不知道在看见他脸的时候,会不会想起点什么,就算是有一点似曾相识的念头也好啊。

  所以回到京都之后,他推了不少酒局之后,然后偷偷摸摸的去问了空空道长。

  空空道长:“……”

  什么?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沈怀楠,“你是说,你想问问,投胎转世之后,跟上辈子长得像不像?”

  沈怀楠十分紧张,“是啊。”

  空空道长:“……”

  这个,他也不知道啊。

  但是,他觉得是不像的。

  “千人千面,怎么可能像呢?有些时候还要投入畜生道,为牛为马,根本不可能是一个模样啊。”

  沈怀楠有些伤心,那他就不能使些小心思在石窟里面雕刻上他和邵衣的爱情故事配上图像了。

  不然,就算是下辈子的邵衣看见了,也以为那是别人的爱情故事。

  空空道长虽然不明白他的痛处,但是他也明白他想要做的事情。

  哎,也是痴情人啊。

  道长就想了半天,宽慰道:“好在你没有来生,不用担心变样子。”

  沈怀楠:“……你觉得自己说的是人话吗?”

  空空道长:“不过,你倒是不用如此紧张,若是真的相爱,即便是换了时空,还是会有所感应。”

  沈怀楠:“真的?”

  空空道长,“是啊。”

  他道:“你想做的事情,就去做吧,哎,但这都是孽缘了,你又何必执着。”

  沈怀楠有执念。他道:“你不懂。”

  空空道长:“我确实是不懂。”

  他只是有些难以想象,一个人绞尽心思的在为几百年后,或者几千年后的一瞬间门相遇创造偶遇的机会。

  真是……痴儿。

  沈怀楠却很欢快,他甚至开始写书了。

  书里面写着他和邵衣小时候的故事,这本书他也想要雕刻成石窟,这般以后,会不会千百年后成为启蒙书一般的存在?

  只要是孩子,都会读,只要是人,都知晓,那邵衣也会看过吧?

  折邵衣到底还是知晓了这件事情。她沉默了许久,在晚间门的时候抱紧他,“你去两广碰见了什么事情,让你如此狂热?”

  沈怀楠抱着她喟叹一声,“我碰见了澹台老大人。”

  折邵衣立马爬起来,“你碰见澹台老大人了?他如何了?这些年里,他过得好吗?”

  沈怀楠点了点头,想起老大人的模样,他再是坚韧的人也忍不住鼻头一酸,道:“他……算是过得好吧,但是在我看来,却也不算是好。”

  “他背着老夫人的尸骨骨灰,走遍了大秦的江山,一处又一处,还在路上见庙宇就拜,见道观就跪,祈求来世。”

  “后来,他跟我说,他碰见过空空道长,空空道长说,人这一辈子的缘分短浅得很,匆匆忙忙几十年,就要分离,但是心诚,便也能求得来世,再续前缘。”

  “只是老大人这辈子杀孽太大,他有求怕是不能应,得多多拜菩萨,这般才能应验。”

  折邵衣就沉默了一瞬,问,“你难道不觉得,这是空空道长敷衍的话吗?若是求神拜佛就能消除罪孽,那还要阎王殿做什么?”

  她道:阎王殿前还要审判呢,转世投胎之前要是悔过一下就可以,那人人都能杀人,犯法了。”

  沈怀楠就愣在当地,然后笑了。

  “是,我们两个,都没你看得明白。”

  当局者迷,他当时听的时候还挺羡慕的,毕竟老大人还能求个来世,他却没了。

  折邵衣叹气,“所以你觉得你求神拜佛没有用,就做些有用的事情来增加下我们相遇的机会?”

  沈怀楠点点头。

  折邵衣就感慨,“你是爱惨我了。”

  如若不然,怎么会这般的突然就没了聪明劲,成了个傻子。

  她哭着骂了一句:“呆子——”

  沈怀楠叹气,“那我又有什么办法,你不能给我来世,还不能给我这辈子长寿。”

  他总觉得折邵衣这般操心忙碌下去,是要折寿的。

  一年比一年打,沈怀楠都愁死了。

  不过,年岁这种事情,生老病死这种事情,是最没有办法的。

  长明七年夏,可能是因为今年太热了,周姨娘开始不好。

  先是拉肚子,后来就是吃不下东西。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要死了。

  折邵衣告了长假。

  周姨娘还劝她,“你忙去吧,虽然统共没多少日子了,但是我觉得值当,不用你陪着,我自己想要好好的过完剩下的日子。”

  折邵衣泣不成声,年岁大了之后,每一年都要面对老人家的离去。

  唐氏来看周姨娘了。

  周姨娘想要下来,却又没法子下床了。她嗫嗫喏喏的,“夫人,倒是劳烦您来看妾身。”

  唐氏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得了,多少年了,还是这副模样。”

  她道:“你这身子不好,去了也就去了,这辈子积福,下辈子投胎一个好人家,别再给人家做妾室了。”

  周姨娘一听这话就哭了,临死之前,她是有些委屈的。她这辈子后半辈子过得太好,可能是因为过得太好,所以之前的不如意被人提起,尤其是被唐氏提起的时候,她就有些想哭。

  她再一次跟唐氏答谢。

  “多谢您,多谢您的好心。”

  周姨娘这一辈子说好也不好,说坏也不坏。她小时候被卖掉,在那种见不得人的地方学如何讨好男人,这是极坏了。

  但因为长得好,听话,学的好,就被送给了文远侯。她当时就觉得自己的好日子来了,但是也到头了。

  再后来,她生了一个女儿,她就想啊……

  周姨娘躺在床上,带着一丝哭腔,道:“妾身就想,就是拼了妾身的命,也要让她嫁一个好人家,绝对不给人家做妾,我是个妾,她一定不能给人家做妾去,只能做妻。”

  她当时整日里在后宅里面,即便是知晓自己是一个侯爷的妾室,但总是不踏实。

  大多因在外面的时候看得太多了。不是妻为妾的,生出来的女儿也是庶女,那极有可能被送出去做妾。

  “不能做妾,不能做妾的——做妾,哪里有尊严。”

  唐氏恍惚了一阵,她其实一直都没有将周姨娘看在眼里,不只是周姨娘,还有那些折和光的其他妾室们。

  在唐氏眼里,这些都是些可以忽视的女人,她是正室,跟这些被买卖进来的妾室们根本说不着。

  她对她们不抱有杀伐之心,不抱有惩罚之意,但是她没有真正去理解过她们。

  原来,在周姨娘心里,在小九刚出生的时候,也曾害怕她会让小九去做妾吗?

  她张了张嘴巴,半响才喃喃道:“我没有过这个念头,京都的人家,也不兴女儿去做妾。”

  周姨娘喘着气,“是啊,所以妾身很感激夫人。”

  “我看着夫人把一个个姑娘嫁出去,还给了那么好那么多的陪嫁,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日日在菩萨面前给夫人祷告了,希望夫人余生安好。”

  周姨娘说完,又笑着道:“但妾身依旧是怨着夫人的,要是夫人再管事一些就好了,我们邵衣,小时候也不用过得那般苦。夫人是个好人,只是可惜了,不是个大好人。”

  唐氏倒是有些不自在了。她也是听闻周姨娘要死了,所以才来看一次,要是往日里,她都记不起还有周姨娘这个人。

  谁知道一来,她发觉自己好像在周姨娘心里的地位还蛮高的。唐氏走的时候,折邵衣来送,她还有些不好意思,“你阿娘……哎,我明日再来看看她吧,我瞧着,她似乎是很喜欢跟我说话。”

  折邵衣应下,蹲身行礼,“多谢您。”

  唐氏拍拍她的手,“生老病死,这是人人都有的,你想开些。”

  折邵衣擦了擦泪,偏头颤抖着头,“是,我知晓的。”

  等唐氏走后,她轻轻的走入房间门内去看周姨娘,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她在家里待了好几天,今日要出去两个时辰,便把小花和思衡拎了回来守着。

  周姨娘醒来的时候精神已经好多了,但人有些迷糊。她在床上不断的呢喃。

  “阿姐,你这是要走了啊?”

  小花听见她说话,连忙凑过去,“祖母?你说什么?”

  周姨娘却道:“阿姐,你这是要去哪里?”

  小花有些惶恐,她连忙又叫了几句祖母,周姨娘这才醒来。她看了看床头,道:“是小花和小思衡啊。”

  然后就不说话了。

  小花心里难受,“您刚刚做梦了。”

  周姨娘:“是,梦见我阿姐了。”

  “但是阿姐已经死了。”

  小花从来没有听祖母说过她还有一个阿姐。周姨娘一辈子都没说过。

  不过这回,她慢吞吞的说了。

  “是小时候在院子里面的阿姐。她长得好,被□□好送去给富商做妾,只是那家的主母不死你唐家祖母好,阿姐生下一个儿子后,就被打死了。”

  “这就是为妾的命了。”

  小花从她的语气里面感受到那种命运掌控着的悲哀。

  周姨娘看一圈,问,“你唐家祖母呢?”

  小花:“回去了。”

  周姨娘:“回去了?我还有好些话要跟她说的。”

  她叹气,“我怕是活不过今晚了。阿姐来接我了,她以前对我可好了,后来她被打死,还是我去收尸的,我当时就想啊,我要是不做妾就好了。”

  但是没办法,还是做了妾室,还是身不由己,还是命不由人。

  还是惶恐,还是逃脱不掉。

  这是从出生开始就定好的。

  周姨娘又开始一阵喘气。

  折邵衣和沈怀楠回来了。

  一家子人都围在周姨娘的身边。

  折邵衣忍住泪,“阿娘,你还有什么想要的,你说。”

  周姨娘摇摇头,“我什么都不想要,我这一辈子,多值当,生了你,我很高兴。”

  她努力去看折邵衣,“你如今这般好,我很放心,你好,我就好了。”

  折邵衣握着她的手不断的哭,周姨娘想要为她擦擦泪都已经没有力气了。

  她道:“邵衣……我还有件事情,我一直想跟你说。”

  折邵衣点头,“你说,你说。”

  周姨娘气喘得很,但还是努力挣扎的道:“你还记得,记得有一次,我替怀楠出头,你跟我坦诚心扉,你说,你很伤心,我喜欢儿子一些,你小时候,我都没有顾忌你的感受,你觉得我更喜欢儿子一些。”

  折邵衣:“都是我胡说的,阿娘,这么多年,我没在意过了。”

  周姨娘却摇头,“那次之后,我先是没有放在心上,后来跟在你身边,我也明白了一个道理。”

  “母亲的爱,确实还是偏心的,我最初还嫌你不理解我,在这个世道,确实是要一个儿子才能立足的。”

  “但是……但是我觉得自己依旧爱护你,即便是我有了一个儿子,我还是爱你的啊,我也是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的。”

  “可后来,我想来想去,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若是我面前有一块枣糕,我必然是给你弟弟吃而不是给你,我做不到……做不到在他饿的时候,把那块糕点还分给你。”

  折邵衣泣不成声,不断的摇头,“阿娘,不要紧,不要紧……”

  周姨娘满脸的泪水,努力的出声,“要紧的,要紧的,我不能理解你的痛楚,是阿娘不好,在你没有吃饱穿暖之前,阿娘还用银子去买香火供奉菩萨。”

  “我该给你买包子吃的,我该给你买包子吃的——”

  她的声音慢慢的低下去,声嘶力竭却又带着一股怅然悲戚,“邵衣,你原谅阿娘,阿娘不是偏心,阿娘……阿娘也是被人教导成这般的。”

  “若是再给我选一次,我肯定把银子都给你吃肉,不在你面前念叨那些你要是儿子就好了,我要给你生个弟弟的话……邵衣,阿娘错了。”

  折邵衣摇头,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不是的,不是的,阿娘,我不怨你,真的,我不真的不怨你了。”

  小时候是怨过的,长大了,就释然了。

  但这却成为周姨娘大半辈子的痛处,她有时候想,自己真的错了吗?她会为自己找借口,会为自己找好缘由,但是临死临死了,她再不能为自己找借口,她想给女儿道歉。

  即便她真的一点也不在乎了。

  周姨娘自己在乎。

  她眼神开始涣散,手慢慢的垂落,她喃喃道:“邵衣——别走那么快,刚下了雨,青石板走快了,容易摔倒。”

  折邵衣没听明白,赶紧过去听,附耳过去,就听见周姨娘微微笑着道,“没心没肺的,摔着了我看你疼不疼!”

  她没了声息。

  折邵衣晕厥过去。

  在梦里,她恍然回到了长明十一年三月春,当年的文远侯府里有一条青石板路,春雨绵绵刚停,她走在青石板上,急匆匆,周姨娘在背后追。

  那时候,她们还没有这般大的机遇,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烦恼,她们只是文远侯府里面两个为了吃穿发愁的姨娘和小庶女。

  折邵衣醒来的时候,沈怀楠眼眶都陷进去了。她喉咙发紧,“阿娘去了?”

  沈怀楠满脸胡子,点头,“去了。”

  人去了,怨恨随风走,折邵衣穿着孝衣,在一片蝉鸣里面送走了周姨娘。

  长明七年夏,距离长平十一年春,整整过去了二十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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