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_花月美人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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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不能怪陈伯,”她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讷讷道:“陈伯是我们家恩人。”

  “好,他是恩人,不怪他,”云峤见她终于冷静下来,才道:“若哭累了,便去洗把脸,又是汗又是泪的,我左右无事,陪你守会儿夜。”

  满月乖乖应了一声。

  夜深又长,没多久连几个老道也自去歇息了,到后半夜时,下了露水,日间的热气才渐渐散去,空气中总算有了一丝清凉之意。

  云峤说陪着守夜,满月原以为只是安慰,想必也坐不了多久,谁知他竟从袖中拿出一本书,借着灯烛的光看了起来,大有守个天荒地老的架势,起初她还眼巴巴地在一旁陪着,谁知今夜痛哭发泄了一场,心中心结去了大半,积攒多时的疲倦便一起涌上心头,强撑了半天,还是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那边陈伯见自家公子一夜未归,凌晨终于没忍住过来瞧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公子在灯下看书,少女趴在他膝头沉睡,脸上犹有泪痕,灵堂中除了灯花的哔啵和书页翻动之声外,只剩下温馨的静谧。

  甚至连灵堂的阴森之感也被冲淡不少。

  他犹豫着要不要前去打扰,脚在门槛处跨进又出来几次,最后还是悄悄离开了。

  第三天是霍老爹下葬的日子,几个老道早已推算了吉时,在城外墓葬地选了处风水宝穴,只待吉时一到,便要请人抬棺出城。

  霍家没有儿子,按理来说算是绝了后,但霍满月是个要强的,坚持要自己和妹妹两人亲为父亲捧灵摔碗,尽后人之责,几个老道想了想,民间也常有生不出儿子也没有女婿侄儿之类的,不得不由女儿代劳,便也默许了。

  没多久吉时已到,一个老道站在棺前高声唱了几句咒文,接着大喝一声“起棺——”

  便有雇来的抬棺人齐喝了一声,颤巍巍将那口榆木棺材抬起,满月在前捧着白幡灵牌,初七在后捧着供碗,棺材后跟了几个送葬的街坊,一起往城外走去。

  那老道走在最前,一路撒着纸钱,念着开路咒文,很快便到了城外,墓穴是提早挖好了的,一通仪式过后,棺材放下,那名老道便又围着棺材大声念起咒文来,声音低沉晦涩,满月不由得凝神去听,却又听不分明,只听得几句“……从此魂归地府,魂兹长途,希灵隘渡口验照放行……”

  突然一阵阴风,四周树木和纸幡猎猎作响,倒像真有地府之人前来引领阴魂一般,满月正木然出神,突然老道朝墓穴中撒下一把纸钱,断喝一声:“女娃,还不叫你爹速速上路,不得肆意逗留人间,延误行期!”

  满月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周围的烟火气息直烧到嗓子里去,她狠掐了自己一下,不让眼泪掉下来:“爹爹上路吧!”

  那老道又撒一把纸钱,道:“再喊!”

  满月鼓足了气又喊一遍:“爹爹上路吧!”

  周围人唏嘘不已,有那心软的已经忍不住在后面拭泪。

  “……上月贺家大爷去了,他儿子三十来岁的人,念引路辞的时候哭得不行,说了好几次才勉强说全了,这小女娃性子倒坚韧。”

  “可不是,她家就剩两个孤女,当长姐的不撑起来能怎么办?”

  满月在前面充耳不闻,如是三遍,仪式方告一段落,初七在后面早已哭得声音嘶哑,几欲昏厥,幸好陈伯也在送葬的队伍里,见此情形,忙将她带到后面细心安抚,才略略好了一些。

  经过了这一节,初七原本已养好的小身板又垮了下来,走两步便心跳气喘,一天里有半天都得歇在床上,满月才忙完霍老爹的后事,又得拖着疲倦的身子照顾妹妹,每日煎汤喂药,细心调理,要不是平日身子骨结实,连自己也险些累病了。

  腾出手脚之后第一时间便去了隔壁道谢。

  葬礼结束之后,霍家收回了一些礼金,刚好够还陈伯的钱。

  “多亏有陈伯,”她感激不已:“这几日我走不开,连挑水砍柴都全仰仗您,叫我怎么谢您才好呢?”

  陈伯仍是呵呵笑着,目光却往书房游移了一下:“倒是不敢居功,满月姑娘要谢不如谢我家公子,都是他吩咐的,我一个大老粗哪想得那样心细?”

  满月却更不好意思了,上次她醒来时发现自己居然趴在云峤怀里,两个人就那么靠了整整一夜,吓得她当时差点没厥过去,生怕霍老爹灵前看不下去,撞开棺材板出来骂她。

  此刻再见实在尴尬,她便干脆当了逃兵:“阿峤哥哥每日用功读书,我怎么好意思再烦扰他,请陈伯帮我谢他一声吧。”

  陈伯觉得自己实在弄不懂公子的心思,也就只能顺其自然:“满月姑娘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又问:“姑娘以后可有什么安排?”

  满月道:“家里还剩几个铜板,吃饭尚且是不愁的,待过了爹爹头七,再出去卖花便好了。”

  若是闺阁中女子,热孝期自然得戒斋茹素深居简出,但穷人家守不了这些规矩,能糊口才是第一要务,何况初七的病常年离不得药,偏那些药又都不便宜。

  陈伯了然地点了点头,见她告辞要走,想了想,又道:“这几日初七生病,满月姑娘顾不上我家公子,公子昨日还抱怨呢,说吃什么都没滋没味,天天盼着姑娘过来。”

  霍满月眼睛亮了亮,又有些犹豫地抬起头:“可我现在孝期,还是另外再请人……”

  “公子从不忌讳这些,”陈伯觉得自己没说谎:“不信你自己去问……”

  “我信我信,”满月连忙截住话头:“我这便去买菜!”

  说完转身溜了。

  陈伯留在原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转身去书房给云峤送茶,便随口提了起来:“……一说到公子,倒像老鼠听见了猫。”

  云峤搁了笔,将这段时日抓紧写的厚厚一叠纸装进盒子里,交给陈伯:“拿去这地方最大的书肆,问掌柜要不要合作,若他同意,收他七成。”

  “七……七成?”陈伯捧着盒子呆若木鸡:“什么七成?”

  云峤看了他一眼,叹口气:“原本还等着吃软饭的,看样子,只能换我养她了。”

  陈伯更懵。

  好在他一向不多话,按着云峤的吩咐去了书肆,谁知掌柜的将那盒子里的东西看了没几页,便立刻眼前发亮,竟坐在那边一页接着一页看个没完起来,半晌之后才想起等在一旁的陈伯,待听明了来意,连一个字都没反驳,当即写了份契书,拿出厚厚一叠银票给了他,说是预付款。

  “没想到桐县竟有如此旷世奇才,”长着一撇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比收钱的陈伯还激动:“这话本子立意新颖,文笔辛辣,短短几笔便绘尽风月场百态,每章节悬念丛生,竟令人欲罢不能,我有预感,这书一旦付梓,必能风靡世间,不比玉春生那本《水月庵情/事》逊色!”

  得知这书乃是陈伯主人所写,立刻便叫仆人备车,非要跟着前去拜访一番,陈伯再三推辞,说自家公子不爱见生人之后,掌柜的才遗憾叹息半晌,又殷殷请求,叫如果有新书,一定再送来他这里才罢。

  那边满月回了家,就见妹妹一面咳嗽着一面试图从床上下来,吓得她赶紧上前止住。

  “怎么了?可是要喝水?”

  初七咳了半天,脸憋得通红才停下来,喘着气点了点头。

  前几日顿顿吃药,大夫又嘱咐了先用清粥小菜将养着,这两天见她稍微好些了,满月便决定做点有滋味的东西给她,省得胃口越吃越淡,到后来什么都吃不下。

  孝中不可沾荤腥,她买了几块豆腐,打算做个豆腐茄子煲——茄子若炖好了,能吃出肉味来,这时节的莲藕最鲜,又买了几节回来做个糖醋藕饼,只中间的肉馅换成香菇馅,另外给云峤和陈伯焖了一大锅酱野鸭送去了,自己才回来跟妹妹一起慢慢吃饭。

  过了几天去棠梨村进花,明香一见到她便叹气。

  “怎么不在家多歇几天?”

  霍老爹葬礼她也去了,知道满月那几天有多累。

  “家里等米下锅呢,哪能由着性子歇息。”满月仍是从前那样,抿着嘴露出两个小小梨涡,只是圆脸瘦了一大圈,看着更苍白清秀了几分。

  明香不知该说什么,安慰的话前几天也用过了,只默默将她要的花装进篼子里,又额外附送一大把。

  “也好,”她只能道:“你爹没了,家里说不定反倒存下钱来,到时候按你想的那样,去花巷子那边赁个铺子,也省得天天跑来跑去。”

  满月笑着道了谢,背着花回去了。

  十五那天满月卖完了花,背着空背篼便拐去了吉祥银楼。

  掌柜的是个四十多岁的老者,见她进来,忙迎上前来招呼。

  “客人可有什么想要的?”

  满月将怀里那张票据取出来:“我来取东西。”

  掌柜的接过去看了看:“原来是这个,货已经备好了,只等客人来取呢!”

  说完便叫人取了个白梨木雕花的盒子来:“您验验货,若有不满意的地方,可叫匠人立时修改。”

  满月开了盒子,见里面正是一只素银的发簪,簪头雕成圆月形状,月面用浮雕的手法刻了几枝桃花,看起来也不是多贵重的样子,只胜在简单精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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