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想亲他。_大理寺卿的小锦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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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想亲他。

  贺兰舒刚进了府门,就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喷嚏。

  周叔将手里的貂裘披在他身上,跟在他身后絮絮地念叨:“这倒春寒厉害着呢,公子哪来的兴致跑那么大老远去泡汤?染上风寒可不容易好……”

  贺兰舒将那貂裘紧了紧,朝周叔眨了眨眼,笑道:“诗经里说‘愿言则嚏’,准是有人挂念我。”

  他说得这般轻描淡写,周叔不满地瞪他一眼:“八成在背后说你坏话。”

  贺兰舒不在意地笑了笑,没说什么。

  刚说过贺兰舒坏话的阮秋色,此刻便有些内疚。她在心里跟他说了几声抱歉,抬头一看,卫珩的面色并没有好上半分。

  “阮画师这辈子可千万别做亏心事,”卫珩冷冷地撂了筷子,才不紧不慢道,“你没有说谎的慧根。”

  阮秋色方才话没说完,眼珠子就开始闪躲,还偷偷咽了两口唾沫。他要是连这都看不出,还做什么大理寺卿,去街口摆摊拉二胡算了。

  这下就连时青也觉得尴尬无比,急匆匆地扒了几口饭,就站起来,躬身问道:“王爷,是否要传那崔湛来大理寺?”

  卫珩摇了摇头:“去翰林院。”

  翰林院坐落在宫城脚下,不仅翰林学士们在其中拟诏修书,曲艺书画界的翘楚也都待命于此,随时听候君王的传唤。

  阮秋色跟着卫珩穿过了高大巍峨的院门,便止不住地兴奋起来。她左顾右盼地像只刚出窝的小鸡仔,急切地在这陌生的地界找着什么。

  “画院在西边,前面右拐到底。”卫珩淡淡地说了声,脚步没停,径直往崔湛办公的编修房走去。

  阮秋色被点破了心思,也不再掩饰自己假公济私,缠着卫珩一起来这里的目的。画院是世间所有画师尽皆向往的所在,不仅藏有许多名家之作,画师里的佼佼者也都汇聚于此。

  听说在她出生以前,阮清池身为画院院首,在这里留下了不少手迹。她一直想来看看,只是以平民加上女流的身份,是进不了翰林院的大门的。

  她朝着卫珩爽朗一笑,轻快地说道:“那王爷便去办事,走的时候来画院叫我一声?”

  听到卫珩轻哼了声,全当他是答应了,阮秋色转过身,高高兴兴地往西边去了。

  卫珩看她步履轻快,几乎有些蹦蹦跳跳,嘴角微微扬了几分。

  编修室里只有崔湛一人。他听到门口的脚步声便抬起头来,看到来人是铁面阎王,他面上波澜不惊,神色没有半分惊讶。

  “微臣见过王爷。”崔湛躬身行礼。

  卫珩打量着他,微微眯起了眼睛:“你知道本王为什么来。”

  “是。”崔湛垂首道,“不如说,我一直在等王爷来。”

  卫珩也不与他绕圈子,坐下来开门见山道:“齐晟,叶之诚,赵伦,袁泽朗四人欺凌高礼一事中,你扮演什么角色?”

  他所列举的四个人名,就是除裴昱以外中毒的人。

  崔湛愣了许久,才苦笑一声道:“半是观众,半是帮凶。”

  卫珩抬了抬手,示意他继续。

  崔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突然幽幽道:“王爷,你相信人性本恶吗?”

  卫珩没有回答。

  “在进入太学,遇到他们之前,我是不信的。”崔湛的目光似乎望向了遥远的地方,“我不信这些锦衣华服的世家公子,竟然有那么多折磨人的手段。他们乐此不疲地作弄他人,只因为那人出身民间,又有些许聪明,些许傲骨。”

  高礼与他同样出身微贱,甫一入学,多少和身边的贵族子弟有些格格不入。寂寞的太学院里,两人很快便熟悉起来,成为了朋友。

  太学院里课业辛苦,他们本分念书,相互勉励,从来不敢惹是生非,只希望早日学成,参加科举,就可以光耀门楣。

  直到有一日,博士在课上出了道题目,点名一人回答。那人答不出,班上的同窗面面相觑,却没人敢说出答案。高礼是博士最欣赏的学生,博士点了他的名,他便答了,谁知道那就是噩梦的开始。

  “一开始他们只是私下里辱骂,推搡。后来就愈演愈烈,在高礼的衣橱倾倒秽物,床褥里倒冷水,甚至在他书桌下面放蛇。再后来这样的欺辱已经满足不了他们,高礼的脸上身上便时常带伤,往往是旧伤结了疤,又添上新的。”

  卫珩看着面前的地面,声音有些滞涩:“就无一人制止?”

  崔湛“呵”地笑了一声:“谁敢?那几个人都出自京中最有权势的家族。何况太学有律,在书院滋事者一律逐出。高礼虽为受害者,可无一人敢为他作证,若闹到祭酒那里,高礼也会被逐出书院。”

  他顿了顿才说:“我也是不敢的。”

  他读书有一半是为了功名,但高礼却是真心热爱,否则也不会在所有人都闭口不言时给出答案。高礼不愿失去在太学院读书的机会,家里也对他寄予厚望,不能辜负。所以一日一日的忍着,捱着,原想捱过两年,便可参加下届科考,也就熬到头了。

  可人的恶念滋长的速度,超过了他的想象。只是折磨高礼很快就不能满足那些人了,他们在日复一日的欺凌中感到了无聊,便想将这欺凌升级。他们……想要高礼的命。

  说到这里,崔湛的情绪明显激动了些:“那年十月三十,他们硬将高礼推进了东湖,本想活活淹死他。那日我躲在湖边,等他们走后立刻将高礼救了上来。”

  卫珩想起阮秋色见到高礼的最后一面,他浑身湿泥,应该就是在落水之后。

  崔湛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日的画面。高礼沉得不深,被他捞出来时,只昏了片刻就醒转过来。他才觉得庆幸,却发现哪里不对。

  高礼的眼中,一点光亮也没有了。

  他只是喃喃地,反反复复地问着,为什么?为什么啊?

  他问的是,为什么这世上有如此纯然的恶,为什么恶人活的坦坦荡荡,从无一丝不安。为什么偏偏是他遇上了这一切,他做错了什么?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呢?

  崔湛的目光陷入了迷离:“他其实是自杀。高礼天生弱症,落湖之后便一病不起。高彬后来告诉我,他窗前的泥土全是药味,那些药他根本没有喝过,就这样生生将自己耗尽了。”

  高礼出事时,高彬还远在边关打仗。等他回来,高礼坟前的青草也长了几寸长。他知道弟弟的身体是什么情况,虽然弱了些,却不至于在这短短的时日身故,便不依不饶地,一一去查问高礼生前的同窗,又细细调查了弟弟之死的真相。

  卫珩盯着崔湛的双眼:“你就是高彬的同伙。”

  “我不是,我只是将过往的事告诉了他,也知道他一定会做些什么。”崔湛平静地摇了摇头,忽然轻笑了一声,“我倒情愿我是。至少不必再受良心的折磨。”

  卫珩看着他的脸色,知道他没有说谎。

  “你只是旁观,帮凶又怎么说?”

  崔湛一怔,良久,才凄凉地笑了笑:“您以为我怎么知道他们要淹死高礼?那天,高礼是被我骗过去的。”

  “我方才讲给您的,他们作践高礼的事情,一多半是借了我的手。捉蛇的是我,倒秽物的也是我。我若不做,等着我的便是和高礼一样的结局。”

  崔湛说到这里,双手掩住了面颊,喉间发出一丝微弱的更咽。

  “高礼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可他说他不怪我,他还……他还劝我想开一点,不必为他的事自责。”

  有水滴从他指缝间落下,砸在地上,毫无声息。

  他想起那日高礼靠着湖边的大树,瘫坐在地上,絮絮地同他说话。

  高礼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怨恨,只有目空一切的死寂。他们进入太学院,原以为是命运的转折,殊不知落在那些王孙公子眼里,只是送上门让人践踏的蝼蚁。

  既然都是蝼蚁,已经很可怜,又何必互相埋怨。

  高礼那日说了许多,直到崔湛再也忍耐不住,掩面啜泣起来,才目光幽深地望着他道:“你别太有良心。良心这东西,从来只作践好人。”

  那是高礼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卫珩听罢,沉思了片刻,才道:“那四人中毒之事,高彬脱不了干系,深究起来,你也有包庇共谋之罪。本王现下没空治你,你若还知道什么,说出来,可以将功折过。”

  崔湛微微一愣:“您是说,中毒的只有四人?”

  他面上充满了惶惑不解:“高礼那日在课堂上顶撞的并非那四人。还有一人,虽然没有亲自动手欺凌过高礼,但那四人对他马首是瞻,他才是这恶人帮的核心。”

  卫珩眼里的光一闪而过:“那人是谁?”

  崔湛又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似的,吐出了三个字。

  “贺兰舒。”

  阮秋色朝西走到底,果然见到一扇六角形的门洞,内里的照壁上书着一个大大的“画”字。她站在门口端详了一会儿,才迈步进去,连脚步都轻了许多。

  她听阮清池说起过,画院里吃过午饭,画师们便会一起在明心堂里作图,是以现在院子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阮秋色四下里看了看,在走廊尽头发现了一间巨大的陈列室,里面呈放着一排一排的画作。阮秋色大喜过望,赶忙进去细细观赏。

  这些名家之画作按年份排列,一进门便是前朝巨匠吴道子、顾恺之等人的作品,越往里走,年代也就越近。阮秋色仿若饿了许久的人突然见到食物,欣赏画作的眼神都有些贪婪,急切地想看得更多一些,又忍不住驻足,细细品味。

  沿着走道步至尽头,阮秋色的脚步却慢了下来。她知道这陈列室最里面是谁的画作,于是屏住了呼吸,一时竟有些踌躇。

  近乡情怯这个词,她从前没什么感触。自她记事起,便跟着阮清池天南地北地游历,从没在哪里停留超过半年。家乡这个词,她原是没有什么概念的。

  而此时此刻,几步之外陈列着阮清池当年的画作,阮秋色却突然觉得怯了。那画上每一个笔触,都是阮清池一笔一划教过她的,她闭上眼睛也觉得清晰可见。

  她记得阮清池带着她满世界地去寻好矿石,又手把手地教她打磨;她记得儿时顽劣静不下心,阮清池故意板起脸来训她,却严肃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她还记得自己完成了人生中第一幅大作,阮清池语气夸张地把她捧到了天上,那副小画也被他小心地保管着,一直贴身携带。

  原来她的家乡,都藏在画里。

  近乡情怯,怯的是物是人非,是时隔多年后重返,那手把手教过她,全心全意宠过她的人,已经不在了。

  阮清池的手迹就挂在几步之遥的地方,而她舍不得去看。

  阮秋色几乎是逃着出了陈列室。

  站在院中,她情绪稍缓,就听见不远处的建筑里传来了人声。

  原来是明心堂里,画师们大多完成了今日的画作,正在彼此欣赏作评。

  阮秋色兴致起来了些,便走到近前去看,却见到画师们纷纷围着大堂中央的一张桌子,交口称赞。

  “孟侍诏所作的这幅英女像,真是英姿飒爽,气韵十足。”

  “可不是嘛,今日的命题是绘女子,我们都只会画些仕女,哪里有孟侍诏这般胸襟情怀,竟画了巾帼女英雄呢。”

  阮秋色听出来他们在夸的这幅画,画的是前朝传说中替父从军的巾帼英雄,英女,便很有些兴趣地凑了上去。只见被人群围起来的那位孟侍诏摆手笑道:“雕虫小技罢了。左右人物画也上不得台面,不过是画着玩。”

  人群里便传来了附和的声音:“是啊,胡院首也不知是抽了什么风,自元宵节去了趟莳花阁,回来便强要我们画人像。”

  如今的画院有两位侍诏,一位是胡廷玉,便是曾被卫珩逼着研磨了一日夜颜料的倒霉蛋。他出身寒门,却很有些天分,阮清池辞官时特向先皇举荐了他继任院首。

  另一位就是面前这位众星拱月的孟广泽,他出身绘画世家,听说近来颇得圣心,大有取代胡廷玉之势。

  阮秋色探头看了看被众人围住的画像,就听见那孟侍诏轻飘飘地说了句:“听说那日莳花阁展示了一幅美人图,是阮清池唯一的女儿画的。胡院首兴许是觉得咱们的功底比人家落了下乘,才敦促我们多努力些。”

  他这话说得阴阳怪气,人群里果然就炸开了锅。

  “跟那阮秋色比岂不是跌了份,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欺负女人。”

  “可不是,她的画也只配挂在莳花阁,还能入了圣上的眼不成?”

  “她也就是靠着她爹的名气混口饭吃,要是阮公知道她成日里就会画美人,还不得从地底下气活过来?”

  能进入画院的画师,原本也都有些文人骨气。但胡廷玉不理俗事,反而是孟广泽把持画院多年,那些看不惯他作风的画师便纷纷自请离去,留下来的多是上行下效,说话也多了几分尖酸之气。

  “你说什么地底下?!”阮秋色气得冲上去揪那住那人的衣领,“我爹明明就还活着!”

  她气的急了,一时忘了阮清池当年临走前的决绝,脱口而出的还是一个“爹”字。

  众人被突然冲出来的女子惊住,场面一时安静下来。

  那被揪着衣领的画师与身边人交换了眼色,知道来人就是他们方才挤兑的阮秋色,便有些讪讪的:“阮公失踪已近十年,我们都以为……”

  孟广泽眼珠一转,笑着来打圆场:“原来是阮公之女大驾光临。听说你擅画人物,不如过来指教指教我们的画作?”

  阮秋色心里明白,方才他将话题引到自己身上,语气里便有些微妙的贬义,才带起了众人的攻讦。此刻听他话里拿腔拿调,更觉得心下不爽,索性走到那幅英女像边上,认认真真地点评起来。

  “这幅画平平无奇,无甚亮点。不仅构图中规中矩,笔触亦是不够流畅圆融。下笔的方式有多位名家的影子,却不得其神,而且……”

  阮秋色说了第一句,那孟广泽面上便有些难看。她的点评句句犀利,听到后面,孟广泽终究是按耐不住地打断了她:“听说阮画师素来只爱画些美人册子,不知阮公会作何感想?毕竟他一生是只画山水,不画人物的。”

  阮秋色不知她为何将话题岔开至此,下意识地接了句:“我爹说过,世间万物并无高低之分,选择自己喜爱的题材入画即可……”

  “所以阮画师喜爱的就是美人?”孟广泽语气尖锐地截住了她,“还是说,阮画师就喜欢烟花柳巷的风月之所,丝毫不顾及阮公的名声?”

  他这一番问话让阮秋色愣了愣。她记忆中的阮清池,自由得如同天边一朵闲云,名声又能值多少斤两?他若真在乎名声,也不会养个女儿,连《女诫》《女则》长什么样子都没给她看过。

  孟广泽的问题在她看来根本不是个问题,又怎么能给出答案?

  见她不语,孟广泽更是步步紧逼:“我也算是你师叔,你年轻气盛大放厥词,我可以不与你计较。但落在旁人眼中,还以为是阮公教女无方,才让她不敬师长,不守妇道,整日浪迹在外面,半点规矩也没有。”

  阮秋色被他这一番说教震得发懵,她甚少与人吵架,虽然觉得他处处诡辩,但也不知该从何处还口,一时气得脸蛋通红,沉默不语地站在原地。

  围着他们的众人见阮秋色吃瘪,也纷纷指点着她议论起来。

  孟广泽大获全胜,斜眼看着阮秋色道:“你若知错,便给师叔鞠躬认个错。年轻人冲动,我也不是不能谅解。”

  阮秋色对他怒目而视,一句“我呸”卡在喉间呼之欲出,但多少顾忌对方年长,所以忍着没说。

  真是越想越气。

  “原来孟侍诏作画,不是靠手,而是靠嘴啊。”

  一道凉薄的声音传入了众人耳中,回头看去,明心堂前一人长身玉立,戴着银质的面具,身上紫色团龙官服贵气逼人,也不知站在这里看了多久。

  他身后站着面色沉沉的胡廷玉,恭谨的站姿让众人瞬间意识到,面前这人就是京中声名赫赫的宁王。

  “你的画阮画师点评不得,不知本王有无资格欣赏?”

  他虽是问句,但语气森然,孟广泽大气也不敢出,匆忙站到一边,让位给他看画。

  卫珩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只看了一眼,便嗤地一声笑了。

  “垃圾。”

  孟广泽以为自己听错,茫然地“啊”了一声。

  “本王说你画得垃圾。”卫珩很有耐心地又说了一遍,“你所绘之英女,修颈削肩,柳腰纤细,皮肤也是白嫩得紧。这样的病弱女子,如何能在军中隐藏十载,又如何能上阵杀敌,捍卫国疆?”

  “孟侍诏没上过战场,见识短浅,本王可以理解。但你大大方方地将自己的浅薄无知昭之于众,不觉得惭愧吗?”

  看到孟广泽呆若木鸡的样子,卫珩唇角勾出一丝冷笑:“你身为画院侍诏,墨守陈规,画得千篇一律。心中更无半分真意,与现实差之千里。就凭这一点,你想当阮画师的师叔,本王觉得不配。”

  他这一番话说得既狠且毒,孟广泽被当众下了面子,牙关紧咬,却半句话也不敢反驳,气得站立不稳。

  在场众人也看清了形势,知道宁王是在为阮秋色出气,一时间全都噤若寒蝉。

  “王爷息怒。”胡廷玉向着卫珩拱了拱手,“画院风气如此,是微臣之过。那日在莳花阁欣赏了阮画师之作,微臣很受启发,便想着与画院诸君共同探索写实画风的奥妙。王爷今日教诲臣等定会谨记在心,勉励自身。”

  卫珩看着胡廷玉,哼了一声:“本王原以为你是个粗枝大叶的废物,没想到与画院里其他废物一比,你倒成个顺眼的了。”

  他看也不看众人齐变的脸色,转身便要离开。刚走出两步,看见阮秋色还愣在原地,便没好气地回身道:“愣着干嘛?想留在这儿给孟侍诏当师叔?”

  孟广泽没料到他临走前还又补上一刀,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卫珩见阮秋色跟上了,步履虽是不停,却淡哂一声道:“平日对本王牙尖嘴利,如今别人欺负到头上,怎么半句都不会顶回去?”

  阮秋色只闷闷地跟在他身后,并未答话。

  卫珩以为她心里还在委屈,便也没说什么,只带着她上了王府的马车。

  他一上车便摘了面具,轻捏着眉心,在脑中将这几日得到的线索串在一起,想着想着,却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阮秋色……好像过于安静了。

  平日里她总是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此刻不声不响,倒叫人心里发憷。

  他抬眼看向阮秋色,却见她小脸憋得通红,目光热切地望着自己,眼底亮晶晶的,好像星辰闪烁。

  “你做什么?”卫珩奇怪地问道。

  阮秋色看见他好看的眉毛微挑,瞳仁黑沉,带着一丝迷惑不解地看着自己,不禁脸更红了几分。她紧抿着唇,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摇了摇头。

  啊啊啊啊怎么办好想亲他啊!

  她以前就觉得卫珩嘴毒,却不知道他真毒起来,是让人想掐死他的程度。可那一字一句说得再尖刻,落在她耳朵里,也像天籁一般动听。毕竟他是为了替她出气才骂人的啊。

  阮秋色觉得卫珩的形象前所未有的高大起来,心里的喜欢简直要溢出来,又不敢贸然采取行动,所以憋得难受。

  若卫珩真不喜欢女子,她突然靠近,多半会引起他的不适。撩汉大计,还是得徐徐图之,可不能出师未捷身先死。

  所以她只好压抑住满心欢喜,期期艾艾地说了一句:“谢谢王爷,方才为我解围。”

  何止是解围,简直是大杀四方片甲不留好吗。

  卫珩有些不自在地别开了视线,方才他看到孟广泽对阮秋色几番羞辱,心里便不爽到了极点。想也没想便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现在想想才觉得有些不妥。

  他一向不喜欢管别人的闲事,最近却管的有些多了。

  这种失控的感觉他并不喜欢,而原因为何,他眼下却不是很想深究。

  时青骑马跟在马车侧边,有意无意地留意着车里的动静。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本想为王爷和阮画师解开误会,却弄巧成拙,本来还在担心该如何收场。

  没想到王爷方才这般争气,阮画师出来时望着他的目光里都是满满的仰慕。方才在车里道谢时,声音也是藏不住悸动的。

  自家的猪不仅会拱白菜,才学会了花式拱白菜,时青觉得万分欣慰,就听见卫珩淡定地开了口。

  “本王只是教他们一个做人的道理。”

  “什么道理?”阮秋色问。

  “打狗也要看主人。”

  时青眼前一黑,差点没从马上掉下去。

  阮秋色满心滚沸的悸动被他拿盆冷水兜头一浇,也顿时偃旗息鼓。

  卫珩看她面色急变,意识到话说得多少有些过分,于是不自在地找补道:“你是本王骂惯了的人,别人想骂,自然要看本王答不答应。”

  时青真想冲进车里捂他的嘴。求求您别说话了,真的。

  他家王爷即便真打一辈子光棍,也是全凭自己本事。

  阮秋色被爱慕冲昏的头脑终于冷静了些,再看卫珩时,不想亲他了,反而特别想打他。

  再想想方才心里乱撞的小鹿,自己都觉得有些尴尬,自然不会去接卫珩的话茬。

  两人沉默着坐了许久,阮秋色才开口问道:“接下来是回大理寺吗?”

  “不急。”卫珩有些不自在地开口,“先去见你心心念念的贺兰公子。”

  贺兰舒看到阮秋色时,面上倒是十足的惊喜。

  他目光在她不合身的差役服上停留了片刻,才笑着说:“阮姑娘怎的不穿早上那一身衫裙?真的很好看。”

  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当然,这样也是很好看的。”

  阮秋色被他夸得不好意思,轻笑一声道:“贺兰公子这样会说话,也难怪贺兰家生意这般红火。”

  贺兰舒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卫珩冷冷地打断了:“贺兰公子,不知你对高礼这个名字可有印象?”

  贺兰舒微眯着眼思索了片刻,才道:“有些印象,是我在太学院的同窗罢,只是他上了一年便退学了,之后也……”

  “他死了。”卫珩声音极冷,“始作俑者,据说就是镇北侯府里中毒的四位公子。”

  贺兰舒薄唇微张,是有些惊讶的样子。

  他似乎对这个话题没有多少兴趣,也不继续追问,只轻叹道:“那还真是报应不爽啊。”

  “若说报应不爽,那些恶人的头领却没得到惩罚呢。”卫珩低笑一声,锐利地看进贺兰舒眼底,“有人说,那中毒的四人在太学院以公子你马首是瞻,可我看公子还好好地站在这里,倒显得天道不公。”

  贺兰舒长睫轻颤了颤,声音也凉了下来:“王爷这样说可就血口喷人了。我已经说过,我与他们不熟。王爷大可去查一查,这些年我们有无来往。”

  他不闪不避地直视着卫珩的眼睛:“王爷若没有别的事,这会儿也到了晚膳时间,我就不留您了。”

  卫珩定定地打量了他片刻,转身便走。

  阮秋色跟在他身后,还没出门,却被贺兰舒叫住了。

  “阮姑娘,你便真是大理寺的人,此刻也该散值了吧。”他目光和煦地落在她身上,“不如留在这里陪我用个晚饭?”

  阮秋色张了张嘴,还没说出拒绝的话,就听见他接着道:“一个人吃饭孤单的很,阮姑娘就当是做件善事吧。”

  卫珩方才已经步出了门,听到贺兰舒的话,也回身紧盯着阮秋色,目光里五味杂陈。

  阮秋色觉出他目光不善,匆忙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向了笑容温和的贺兰舒。

  迎着他们二人的注视,她硬着头皮,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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