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人格_双生花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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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人格

  我不愿承认眼前这个鬓角发白、眼窝深陷、几条疤痕像蜈蚣趴伏在干涸旱地上人是于文天,于文天不该是这般风烛残年的模样。他的确自己剜出了双眼,划花了脸颊,他的确经历了惨痛的过去,但他是上过战场直面军队的人,他还不到三十岁……

  “二叔,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是不是孙渊虐待你?”我忍住恶心的冲动,冲向于文天,一个不留神右脚被地缝绊倒,直接扑倒在于文天脚下。我没了力气,只是勉强撑起上半身,狼狈地仰头看着于文天。我还想说什么,嘴里一阵咸湿。不知何时,我已泪流满面。

  “你也来了啊。”于文天笑了,两颊的蜈蚣合为一体,像是整张脸裂成了一条峡谷,“在京城的时候,我身体就不太好了。后来生了几场大病,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一向不怎么走运,与旁人无由。”

  我伸手握住于文天的手,他手心冰凉,没有一点温度:“二叔,我带你回京城,请最好的太医给你看病。”

  于文天还是笑着,语气格外温柔:“我怕是走不了那么远的路了。”

  “那我让太医到平县来。我现在就给太子写信!”

  于文天用冰凉的手指摩挲着我的手背:“你们专门来平县看我,于我已是大幸。其他的,何必强求?”

  我听出于文天有所顾忌,立刻警觉地问:“是不是孙渊,或者于长欢他们不让你见外人?是不是于长欢把你囚禁在此?我和祁充已经怀疑于长欢了,当年的云城之战,让盘泥族落入万劫不复之地,于长欢很可能就是罪魁祸首……”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于文天云淡风轻的话更让我坚定了心中的猜想。我变得无比激动,也无比愤怒:“怎么能让它过去呢?二叔,当初在祁府的时候,你不是一心想要查清云城之战的真相吗?”

  “已经过去了太久了,真相不重要了。”

  “怎么会不重要呢?你难道不想让盘泥族脱离现在的困境吗?我去过盘山,见过于宣雪了,我知道当年你不是临阵脱逃,以这样的方式归顺大周也不是你的本意。”

  “你如果见过于宣雪,就该明白,盘泥族能有现在这样安定的日子就足够了。”

  我不禁冷笑:“连你也这么想?如果真的安定,你为何要借别人的身份苟且度日?二叔,你不该是现在这样。我们盘泥族也不该是这样,一切都错了。”

  “是啊,不该是这样。只是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改变不了什么。”

  寒气笼罩,我突然明白了什么:“二叔,你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对吧?不管有没有意义,你把一切告诉我。二叔,你告诉我,我求你告诉我!”

  于文天沉默着,手心还是和最初的一样冰凉。

  我失神落魄,开始语无伦次:“你什么都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明明你问心无愧,不是吗?你不能让这一切不明不白地过去。如果真的是三叔的过错,如果真的是他……”

  于文天缓缓抬起右手,在半空中小心翼翼地摸索,最后搭在我的肩膀上:“你特地来平县一趟,我很感激。你还年轻,以后还有属于自己的人生,不需要沉溺在盘泥族的泥潭里。”

  于文天的声音很轻,很暖,连沙哑的嗓音都被温润的气息完全盖住,可我听着只觉得刺耳。

  我难以控制地摇着头,泣不成声:“二叔,我没有自己的人生了,我早已回不去了。”

  “回去之后,把这里的一切都忘掉吧。上一辈造的孽,结的怨与你无关,你就是你。”

  我脑中突然迸发出千万个诡怪癫狂的念头,我像着了魔似的哈哈大笑:“那我自己造的孽呢?二叔,昨晚于长欢抓我过来的时候,你也在场对吧。他要杀我的时候,是你保的我吧。”

  于文天始终面带淡然的笑容,可他的话却更让我觉得心如刀割:“遇见你,是于思梅的幸运。”

  我甩开于文天的手,猛然从地上站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五年前,在祁府的宴会上,你也说过这句话。你现在还这么认为?”

  于文天闭着眼,但他微微抬头,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眼皮之下,两个空洞的眼眶中积聚的坚定的力量。

  “是,我还这么认为。”

  “那你大错特错。”我诡异地笑了,泪痕干在脸上,眼睛涨的酸痛,“于文天,我看不起你。你,于长欢,你们都是懦夫。你们想尽办法改头换面,以为找个靠山,换个身份就能相安无事。为了一口饭,一张瓦,就甘愿在此苟延残喘。不仅是你们,我们所有盘泥族人都是这样,不管以怎么样的模样面对世人,我们永远低贱,卑微,还自我欺骗似的为自己编织各式各样的美梦。”

  “够了!”祁充在我身后大吼。

  我转身,祁充凶狠地盯着我,眼中充满怒火。

  “是啊。这个地方我的确是呆够了!”说着,我撒开腿,推开祁充,向外跑去。

  我跑到花园,沿着来时的路,翻墙来到孙宅外。月亮被乌云遮住,街上一片漆黑。我脑中那千万个诡谲的念头,突然化成千万个幽灵恶鬼,在疯狂地啃食着我的心智。我头疼欲裂,像个傻子一样不断地往前跑,企图把幽灵恶鬼抛在脑后。可是他们始终跟着我,我稍微放慢了脚步,他们就追了上来,像荆棘的藤曼一样缠上我,尖刺一寸一寸渗进我的皮肤,点燃我的血液。我由内而外,从头到脚地发烫。

  我停不下来,我期望我奔跑掀起的狂风能带走这种滚烫。有用吗?我不知道。

  “唐欣!唐欣!你停下!”祁充在我身后大声地呼唤我。

  我不听,也不回头看,像无头苍蝇似的乱窜。两旁破败荒凉的墙壁无限向前延伸,道路始终暗淡无光。

  “唐欣!外面危险,我们先回去,有话好好好说。”祁充锲而不舍地追着我。

  我武功不如祁充,体力也不如他,加之剧烈的头痛,我已经意识到我摆脱不了他了,可我现在谁也不想面对。我粗鄙地喘着大气,对祁充的厌恶瞬间达到顶峰。我在心底狠狠地咒骂着他,他为什么一定要追着我,他是不是跟那些折磨我的灵鬼是一伙的?他是要趁机报复我吗,报复我对他曾经的无视和冷漠?

  “唐欣!唐欣!你要去哪里?”祁充的声音清晰有力,好像他已经来到我的身后。

  这一路上,唐欣这两个字成了加剧灵鬼啃食的咒语,在我脑中不断回荡,令我愈发绝望。

  我知道我甩不掉祁充,愤然停住,转身崩溃地大喊:“你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我!你给我滚!”

  祁充身处黑暗之中,连双眼中都没有一丝亮光。他没有后退一步,颤抖着向我靠近:“你不需要做到这一步。唐欣,你不需要做到这一步。”

  又是这句话。我身体里滚烫的血液似乎要将我融化掉,我撕心裂肺地大吼:“我不是唐欣,我是于思梅,我是于思梅!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必须这么做。”

  祁充终于停住,就在我面前不足三步的地方。我和他离得那么近,即便在这么昏暗的小巷中,我也能看清他的眼色和神情,那是让我无法直视的悲悯。

  “唐欣,我知道你喜欢太子,你想要得到他的心,想要尽力弥补。我也知道,你熟悉于思梅,理解于思梅,你们身上很许多类似的特质。只是,你可以假扮于思梅一时,却无法永远活在她的阴影之下,你真的甘心以于思梅的模样与太子共度余生吗?唐欣,你不是于思梅,也不需要成为她。”

  我疯狂地摇头,就算这样头更疼,更晕:“祁充,你不懂,我不是唐欣。”

  祁充平静地凝视我。他笑了:“我第一次见到唐欣,是在我家的宴会上。那时的唐欣善良,真诚,聪明,坦率,果决,坚强,可以为了公道正义,勇敢地反抗权势。这么多年来,唐欣从来没变过,以一颗赤子之心待人,不懂得做作虚伪,不受礼俗拘束,不畏惧强敌,不挫于磨难,永远是值得信任和依靠的朋友,永远是我追逐向往的模样。唐欣,你不是于思梅,我从来不觉得你不如她,在我心中,你是最特别的那个人。只有因为我的胆小懦弱,我的优柔寡断,我一直没能告诉你。唐欣,我喜欢你。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你。”

  我愣了很久,又或许只有一瞬。

  在这之后,我的世界一下子变得清明起来。没有什么灵魂互换,没有什么附身重生。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分裂的我。

  “祁充,是我杀了于思梅。”

  “唐欣,都过去了。”

  “祁充,是我杀了于思梅,是我亲手把剑插进她的胸膛里。她立刻断了气,没有一句遗言。”

  “唐欣,我们一起赎罪。”

  “祁充,是我杀了于思梅,可于思梅不能死。她跟我不一样,她有抱负,有信念,有重任,有心愿,她不能死。”

  “唐欣……”

  “祁充,是我杀了于思梅,可我绝不能让于思梅死。我宁愿把我的命换给她,我宁愿,我是于思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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