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大营_镜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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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大营

  从古到今,这片云荒大地上,有多少人曾经来到过这万丈的镜湖底下?

  碧蓝的水面在头顶闭合,下潜的过程中,光渐渐消失,宛如夜色的降临。而天籁般的歌声还在水中荡漾,时近时远,仿佛无所不在的光,笼罩了光线黯淡的水底。

  在黑暗的水底,文鳐鱼的两鳃上发出幽幽磷光,就像两盏小小的灯在前方漂移。那笙不自禁地被那样的歌声吸引,怀着兴奋的心情,自顾自地跟着那条文鳐鱼往前闯,将真岚一行甩在了身后。

  跟着这条鱼,就能看到炎汐了吧?

  已经有快半年没有看到他了啊苏摩和真岚那时候在桃源郡,说炎汐会变成男的回来娶她,不知道会不会是真的呢?

  如果变成了男的,他的相貌会改变么?声音会改变么?

  特别是,他会不会喜欢自己呢?

  那笙忐忑地东想西想,感觉心脏在砰砰地跳跃,不知觉地加快了速度。因为佩戴着辟水珠,水在她的身前自动退让,开辟出一条道路来,直通深处。

  那笙踩着水底的砂土前进,忽地看到水道深处有幽幽的光,便欢呼着直奔过去。

  然而奔得太快,她的脚绊倒了某个横生的东西,喀喇一声响,断裂。她摔了一个嘴啃泥,半晌才揉着脚踝站起。嘟囔着,借着胸前辟水珠的微光看去,只见水底支离破碎地摊了一地的嫣红,原来是一枝极美丽的珊瑚。

  她这才站住了脚,细细看着着万丈水底的美妙景象,目眩神迷。

  这是梦幻的森林幽暗的水底遍布着一丛丛的珊瑚和水草,色彩绚丽,一簇簇如同玉雕。在飘摇的水草中,不时有珠光闪动,是贝类开阖着巨大的壳,吐出一串串气泡。

  微弱的珠光中,无数鱼类漫游而过,都是她从未见过的奇特外形。

  很多鱼的头顶都有发光的珠子,仿佛镶嵌了一个小小的灯笼。披着美丽的磷光,剪着长尾骄傲如公主般地游过。那些发光的鱼类在水中排成队,徘徊着游动,形成了巨大的漩涡,一直向着水上透入天光处游去。

  那笙看得发呆,看到身侧一个黑灰色的大大蚌壳正在打开,吐出一串气泡,一时心痒,忍不住伸出手去捉里头的那一颗珠子。

  砰!手指方一触及柔软的蚌肉,整个蚌闪电般地阖了起来。

  她吓了一跳,立刻抽出手指,险险被夹住。

  那笙退了一步,正好又踩在方才那丛珊瑚上,里免寄居的小鱼们惊惶地出逃,四处游弋。哎呀!她有些歉意地望着那一丛被踩坏了的红珊瑚,觉得自己宛如一匹闯入了花园的野马,不敢再这样在水底横冲直撞。

  然而,等她抬起头来,却发现那条文鳐鱼已然游入了碧水深处,再也看不见踪影。

  这下糟了!她恼恨地跺脚,四顾寻觅,却只见一片黯淡的深蓝。

  无数的光明明灭灭闪烁,躲在影影绰绰的黑暗背后。周围的水声悠长低缓,时不时有潜流涌来,将她的身子带得东倒西歪,仿佛有什么庞大的东西正在经过。

  喂方才的兴奋渐渐平息,那笙感到隐隐的害怕起来,不由站定,颤颤地对着周围喊了一声,喂?有人么?

  只有水波的声音回答她。

  臭手!臭手!你在哪里?一直跑出了那么远,才发现自己迷了路,那笙不敢在乱走,站在原地大喊了起来,踮着脚尖四顾,却看不到方才那一行鲛人战士和真岚的影子。

  她壮着胆子边走边喊,勉力记忆着来时的方向,往回走。

  然而摸索着走了一段路,忽然脚下一软,不知道踩到了什么,整个人踉跄跌出,眼前忽然全黑了下来。

  水的浮力让她在接触到地面后又迅速漂了起来,然而她的脸面和双手已然是插入了软泥中,等拔出来只闻见浓烈腐臭的气息不知是水底沉积了多少年的淤泥。

  她惊惶地抬起头,却发现头顶依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光。

  连那些水底远远近近亮着的游鱼的磷光,此刻竟然都已经看不见。水流平缓地穿越,身周有奇特的簌簌声,有什么冰凉而湿润的东西抚上了她的脸。

  是是水藻吧。

  她想着,解下项中佩戴的辟水珠,拿在手上当做灯笼。微弱的珠光,照出了头顶密布的巨大藤蔓状森林,让她乍然一见,不由脱口低呼了一声。

  那些水藻长在镜湖最深处,雪白而修长,随着潜流跳着舒缓优雅的舞蹈。

  真是美丽啊镜湖水底下,居然有着这么多人世所不能见的奇特景象?无意中,手指摸到腰畔的一个革囊,那笙猛然想起那是雅燃托付给她的东西,连忙解了下来。

  水涌入了革囊,将雅燃的遗体在瞬间溶去。

  那两颗凝碧珠在水中悠然下沉,陷入了水底绿色的藻类中,仿佛那个受了千年折磨的灵魂终于在水里安然闭上了眼睛。

  那笙望着,不由又觉得难过:雅燃公主,我带你回来了,好好安息吧!

  听得那句话,那些雪白的水藻丛仿佛蠕动了一下。那笙将手伸出去,用力在水里揉搓这里泥沼的气味,也实在难闻了一点。

  她擦着手,忽然发现右手上的皇天戒指忽然焕发出了一道光芒!

  她还来不及回过神,头顶忽然穿来了巨大的呼啸声!

  那种声音听起来如此熟悉,尖锐而具有穿透力,震得水波不停抖动,危险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压了过来。那一瞬间,记忆里某一个难忘的刹那苏醒过来了,那笙几乎要脱口惊叫出来:风隼!难道是风隼来了!

  和炎汐在桃源郡外遇到风隼,是她踏上云荒大陆后第一次惊心动魄的经历。

  那种恐惧刻在了心底,即使颠沛流离了几个月也不曾忘记。

  在听到熟悉的轰鸣声时,她立刻下意识地奔逃。然而身周的潜流被庞大的机械带动,汹涌而来,那笙站不稳脚跟,几乎一个踉跄又栽倒在水底淤泥中。

  腐土的气息让她几欲呕吐。

  她挣扎着站起,忽然愣了一下,明白过来了:怎么会有风隼呢?真笨啊这里是镜湖水底,怎么可能有风隼这种东西?

  想通了这一层,她的胆子稍微大了一些,悄悄从水藻丛中浮起,探头望向水上。

  然而刚探出头,一道强烈的光忽然眩住了她的眼睛!

  在这里!她听到有人大喊,那声音穿透了水流,显得闷闷的。头顶上那种尖锐的震动声直逼而来,嘎然停止。

  她被那奇异的白光照得睁不开眼睛:那、那是什么?!水底下,居然能燃起如此耀眼的火?她下意识地往回一缩,想躲回水藻丛林里。然而一阵暗流涌来,似乎有什么划破了水流,瞬间冲过来,在她把头缩回去之前,顶心一痛,一头飘散在水中的长发已然被人一把揪住。

  那些奇怪的人,怎么能来得那么快!

  头顶那只手是如此用力,痛得让她脑袋里一片空白谁?是谁?在这万丈水底,又是谁竟能这样灵活地来去,贸然揪住了她的头发!

  她被那个人提着头发从泥沼里拎起,一路从水里浮起,耀眼的光笼罩下来。

  影影绰绰,她看到那个人周身布满了鱼鳞一样的纹路,双手双脚上连着薄薄的膜,一边扯着他,一边划动着手足,在水底吐出一串气泡来她明白过来了:哦,是鲛人!在这个万丈深的水底,本来除了鲛人也没有别的东西了。

  放开我!胆气一下子壮了起来,她愤怒地挣扎,双手抓向那个人的手臂,我是复**请来的客人!苏摩都对我客客气气!你敢这样对我,我要去告诉炎汐!

  咦?身侧那个人忽地发出了含糊的声音,诧异地回头看着她,你不是鲛人?

  随着他的发声,水里有吐出的气泡浮起。

  老三,管他是不是鲛人,先带回船上再说!又一个声音穿过了机械的轰鸣,在头顶闷闷传来,你闭气的时间快到了!

  嗯。那个鲛人应了一声,一手抓着她,另一手则扯了扯腰间的拉索。

  拉索的另一头通向那个悬浮于头顶的巨大机械底部,那笙浮在雪白的水藻丛上,仰头望着那个圆形螺旋纹样的怪物,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这又是什么东西?木构,泛着金属的冷光,却能在水底出没!

  那个人扯动腰间拉索,另一端感受到了这边的举动,唰地一声将拉索往回收。

  那个鲛人的身子立时掠回,冲破了水流,速度竟快过了箭鱼。

  啊,原来是这样!他刚刚如此迅速地冲过来逮住了自己,原来是有人在帮他!在被抓着往上拖的刹那,那笙恍恍忽忽地想着,心里觉得不安,却一时尚未明白对方究竟是什么身份。

  然而,在她被带离水藻丛的刹那,忽然间感觉到了脚上有某种柔软的束缚,似是有什么东西将她从腰到腿都缠绕了起来,不让她被带离。

  咔!金属的断响传来,原来是那一条拉索被居中扯断。

  那笙抬眼看去,忽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水藻!那些雪白的水藻忽然活了一样,从水底纷纷探出来卷住了她和那个人,同时包裹住了那一条拉索!就如无数触手忽地探出,将他们截留下来。

  裹住她腰腿的水藻力道轻柔,然而卷住那个人的水藻显然极端用力。她一抬头,就看到对方口鼻里喷出了血,张开嘴巴发出了最后一声凄厉的呼喊:女萝!有、有女萝水底森林

  喀喇,那些雪白的水藻更加用力地卷住了他,那笙清晰地听到了肋骨一连串断裂的声音,宛如鞭炮细细响起。

  断裂的拉索瞬间缩回了舱底,那个螺形的怪物发出了巨大的轰鸣,急速旋转着,周身发出了一道道白光。

  来这里。那笙耳边忽然听到了轻微的声音,裹住她腰腿的水藻忽然用力一拉,她立刻就被拉到了贴着水底。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忍不住哇的一声反胃呕吐。然而那些雪白修长的水藻却推搡着她,将她往最软最深的泥沼里按去:小心螺舟,快躲进去!

  是谁是谁在和她说话呢?那笙四顾,却看不到一个人。

  声音未落,巨大的轰鸣在水中炸裂开来。

  螺形的怪物吐出了一道白光,呼啸着冲向这一片水藻森林,所到之处,所有的珊瑚岩石都被摧毁,整片水域都在振荡!

  那笙惊呼了起来这这个怪物,力量惊人得如同风隼?!

  然而,就在那一道白光快要击中她的刹那,无数的雪白水藻瞬间竖立起来,交织成了密密的屏障,裹住了那道白光。白光的速度凝滞了,然后在水中轰然盛放。

  无数的水藻在水中四分五裂,然而更多的水藻缠绕了上去,宛如触手。

  那笙怔怔地匍匐在腥臭扑鼻的水底泥沼上,仰头望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忽然发现了这一刹那、整片水域都被染成了血红色!这,这是那些水藻里流出来的?

  那些水藻是活着的么?

  逃逃啊耳边忽然又传来微弱的声音,那些雪白的水藻在对她说话,既然你自称是我们复**的客人,就快逃去大营吧这里我们来挡

  是谁?是谁?那笙手足并用地爬向丛林外头,顾不得肮脏泥泞,惊惶四顾。忽然,她终于看到了声音的来源一双碧色的眼睛,浮凸在不远处的水底地面上,急切地望着她。

  啊!她叫了起来,看着一个又一个鲛人从地底革囊中露出眼睛。

  整片水藻都在浮动,那些鲛人们从腐臭异常的水底钻出来,舒展开了雪白的手臂迎向那一个巨大的怪物。她们缠住了那个东西,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肢体被击碎,血液漂满了水底她们的眼睛里都是死沉的碧色,没有生气,宛如在九嶷山下看到的那一批女萝。

  我们来拦住螺舟,客人,你快逃啊一个又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耳边回荡,那些女萝们密密麻麻从水底浮出,缠住了那一个庞大的怪物。

  那笙踉跄地奔逃,然而眼前全是雪白的丛林,仿佛无穷无尽。

  哪里哪里出来那么多的女萝呢?

  真岚他们去了哪里?复**大营又在哪里?她逃得不知方向,连着绊倒了几次。然而,等最后一次站起时,眼前的水已然变成血红色,水中充斥了巨响和狂乱奔逃的鱼类。

  她骇然回首,只看到那个叫螺舟的怪物在急速地转动,化成了一道白光。

  细细看去,那些白光却是锋利的刀刃,从螺舟的侧舷伸出,飞速旋转着,将一切盘上来的雪白手臂割断!

  呀!她叫了一声,心里陡然一热,便再也不管不顾地停了下来。

  仿佛察觉了这个水底来客的用意,附近的女萝们纷纷推了过来,用交织的手臂拦住了蠢蠢欲动的那笙。然而那笙望着那个半空中疯狂旋转的杀人机器,脸绷得苍白,忽然间抬起手,在前方的水中划了一个符号。

  只是一瞬间,她便凭空从水里消失了。

  女萝们错愕地相互看着。背后的轰鸣声越来越尖锐,那一只螺舟如同旋转的割草机一样推进过来,将这一片海底森林夷为平地。

  女萝们被连着紫河车一起从水底拔出,无数的断肢和蓝发飞扬在水里,染得一片血红。然而她们却毫不退却,依然用修长的手足交织成屏障,阻拦和撕扯着那一只螺舟。那一道白光渐渐微弱,螺舟旋转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无数的手臂立刻如藤蔓般攀爬上去,将整个螺舟密密包围。

  金属和薄木构成的螺舟发出了喀喇的响声,瘪下去了一块。

  然而那些触手四处攀爬着,却找不到可以继续下力的地方。旋转的轮片锋利无比,立刻将那些攀爬上来的触手截断!

  忽然,有一道水流轻轻划过轮叶间,奇异的光一闪,只听咯的一声响,螺舟上飞旋的白光忽然停顿了一刹。

  该死!怎么卡了?螺舟里传出闷闷的叱骂。咔的一声轻响,方才射出长索的地方又移动开来,一个穿着薄膜制成衣服的人探出半个身子,敏捷的四顾,奇怪,老大,轮叶被什么东西弄折了!

  什么?舱里有人怒斥,胡说八道!精铁的叶片有什么能弄折?

  那个人迅速的浮出舱壁,如蛙一般蹬着,攀上外舱仔细检查,然后吐出一口气,又潜游回去,冒出头来禀告:真的是断了!切口很整齐不像是那些女萝弄出来的,会不会是复**大营的人已经出来了?我们通知附近螺舟都汇聚过来吧!

  就在他吐出气泡,攀回舱内的刹那,身边的水也哗啦的响了一声,溅上了舱底。

  舱里面有走动声,似乎那位指挥螺舟的队长被惊动,朝着出口走过来:不可能,没那么快左权使炎汐如今坐镇镜湖大营,他向来坚忍冷定,知道我们这一次的三师会战,调动了五十架螺舟,非同小可,此刻应该会坚守不出,绝不会贸然犯险。

  队长一边说一边走出来,忽然听到有人惊喜地啊!了一声。

  老五,你怎么了?他有些惊讶,问那个穿着膜衣的下属,啊的叫什么?

  不是我叫老五下意识地否认,眼神忽然凝聚,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那里!空无一人的舱底上,忽然间就有两行湿漉漉的足印悄然延了进去!

  有谁有谁刚刚从水里爬入了螺舟?

  军人张大了嘴巴,望着那两行足迹

  老大!老大!他终于叫了出来,声音惊骇欲裂,快过来!有鬼了!

  鬼叫什么?靴子的声音在舱口嘎然而止,队长从舱内疾步而出,怒目而视,你他妈的才见鬼了,扰乱军心小心老子

  甬道上没有一个人。然而那两行脚印却欢快轻巧地一个个印了出来,无声无息地向着舱内延伸,仿佛一个水的精灵在地上跳跃。

  队长看得有点发呆,只是一瞬间那湿漉漉的脚印已经从他身侧通过。

  有微风被带起,吹在脸上。

  两名沧流军人下意识地回头,望着那个诡异的脚印的去向。而那脚印一路沿着甬道跑到了内舱后,却乱做了一团,左右徘徊,竟似不知该去那里,将内舱踩得湿漉漉。

  最终,脚印又是一跳,脚尖朝向了机械室的方向。

  不好!那一瞬,队长终于反应过来了,狂吼一声扑了过去,大家小心,保护炼炉!

  炼炉内煅烧着脂水,乃是螺舟行进水下的根本力量之源,整个机械的核心所在,本身比较脆弱,如果一旦被外敌闯入摧毁,后果不堪设想。

  仿佛是被他那一扑提醒,那个踌躇不前的脚印忽地动了起来,同时一个箭步冲向炼炉。

  也顾不得对方是如此的诡异,队长大喝一声拔出剑来,对着虚空砍下去,想阻拦这个看不见的敌人。

  呀!虚空里,剑果然砍中了什么,有人低低叫了一声。

  那声音,却是方才听到过的。

  有血从虚空里凝结,坠落在地上,一颗颗如血红的珊瑚珠。

  然而那一瞬间,凭空里却放出了一道光华,照彻了整个内舱!那一刻,队长还以为是某位属下拿着银砂在水中燃烧,放出了这样的光芒。

  可随之而来的爆裂声摧毁了他的侥幸。

  那道光击中了乌金的炼炉,带着巨大的力量,将整个炼炉劈为两半。炼炉里正在燃烧的脂水顿时弥漫出来,遇到了高温的外壁,轰然燃烧!

  整个舱内转瞬弥漫了焦臭的气息,脂水流到哪里,火就烧到了哪里!

  天啊老五叫了起来,惊惧地看着整个内舱陷入一片火海,向着甬道倒退了几步这架螺舟很快就要爆裂了!他才二十一岁,还指望着从军队里退下来后获得一个小职位,回去娶了老婆侍奉父母,可不能活活的憋死在这水底,成了女萝们的肥料!

  想也不想,他拔脚就跑。他离水面最近,逃生的希望也最大。

  他刚急速地冲出,忽然听到耳后铮然的响声,就像是那些轮叶削入女萝的声音。

  然后,他就看见了自己的双脚冲向了甬道尽头。

  可是自己的身体,为什么动不了?他骇然地惊呼回头,却看到队长铁青着脸,眼神狠厉如狼,执剑站在内舱通向甬道的方向,剑上的血一滴滴流下哪里哪里来的那么多血?

  他的意识中止在那一刹。

  啪嗒一声,被拦腰截杀的上半身从半空里颓然落地,睁大着眼睛,血流纵横。而下半身顺着惯性、居然还继续跑出了五六步,哗的一声栽入了外面的水里。

  冰冷的水里立刻开出了一朵温热的红花。

  啊!惊骇的呼声再次从虚空里发出,仿佛那个看不见的敌人也被如此血腥的一幕吓到了。无数士兵从火海中冲出,却看到了逃兵的半截尸体。

  临阵退缩者,斩!队长堵在甬道口,执剑指向那一群失措的战士,厉喝。

  所有人都被那样的杀气惊得一哆嗦,止住了逃生的步伐。

  给我回去灭火!一个都别想从这里逃掉!队长咆哮着,剑点向其中几个士兵,你,立刻启动备用炼炉!你,发信号出去请求最近的援助!立刻给我去!

  被那样的严厉和冷酷镇住,沧流的士兵们在短暂的失措和骚动后安静了下来,相互看了几眼,便有几个官阶稍高一些的站了出来,苍白着脸冲向各个位置。

  毕竟是帝国训练出的战士,有着铁一般的纪律,多年来的教导已经把服从和忠臣刻入了他们的脊髓,在危急时刻如条件反射般的跃出。

  队长铁青着脸,握剑站在甬道口。

  火依然蔓延到了他脚边,然而他忍受着火的灼烤,居然一动不动,眼睛里有狼一样的光,紧紧盯着内舱的某一处。

  那里,那行湿漉漉的脚印已然停顿了多时,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又一阵风吹过。

  过来了!毫不犹豫地,他大喝一声对着风中一剑斩落!

  哎呀!就在斩中的刹那,那个看不见的人发出了一声惊呼。然而随着惊呼,又有一道白光在瞬间腾起,居然将他的剑震的偏了开去。那行脚印立刻沿着甬道夺路而逃。

  那是什么?那道白光又是什么?

  队长虎口被震裂,握着手腕往前追去,却已经来不及。

  他只看到那个脚印飞快地往前跑着,在奔跑的过程中,空气中忽然间微微显露出了一个人形,仿佛露水的凝结那是一个异族装扮的少女,用右手捂着左臂,踉跄地奔逃。

  她的身形极快,只是一眨眼已经冲到了甬道尽头,扑通一声跳入了镜湖的水中。

  那是戒指?最后的刹那,看清了那道光线来自对方右手的戒指,队长诧异地喃喃。然而来不及多想,他立刻回身加入了火势的扑救。

  在跳入冰冷湖水中的刹那,那笙才吐出了一口气,脸色苍白。

  方才那一幕让她几乎恶心到吐出来。

  因为无法坐视女萝被杀,她用上了刚学会的隐身术,想去摧毁那只螺舟。不料那个钢铁的东西是如此坚硬,而皇天的力量在水中又远不如在陆地上,费尽了力气,也只能折断外面的轮叶而已于是,她大胆地在对方开舱出来检修的时候闯入,想毁了内部机械。

  然而,如此酷烈的景象,却让她惊骇到几乎不能举步。

  在这样的恍惚中,她无声的在水中下沉,掠过那一朵缓缓洇开的血花。在看到那半截尸体正在不远处缓缓下坠,落入女萝的丛林时,她又是一震恶寒。

  就在这个刹那,仿佛背后有一把无形的巨锤敲来,她的身体忽然猛地一震!

  身后的某一点爆裂了,潜流在瞬间向四面八方涌出,推向各处银色光和红色的火交织着在水底绽放,发出了沉闷的响声,一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骇然回头,眼角只看到了那朵银红的烟火泯灭的光。

  那只螺舟那只螺舟,还是爆裂了?

  她抚摩着胸口的辟水珠,感觉心脏在急速的跳动她本来应该觉得高兴的,可不知为什么心里却沉重得受不了。她闯入过那架可怕的机械,看到过里面那些普通士兵的眼神同样,也是有着对死的恐惧和对生的热望。

  只是这短短一瞬,那上百个年轻人生命,就这样随着爆裂消逝了么?

  那笙怔怔地望着那一处的水面,望着散落下来的木片和铁块,知道那些混和着无数年轻人肢体和血肉的渣滓将会沉入水底,成为女萝们生存的腐土。那些人,活生生的年轻人,就这样死了么?忽然间,她就想起了几个月前在桃源郡遇到的那个少将云焕。方才那个队长的眼神,真的和他十分相似啊。

  那些沧流军队,个个都是如此不要命的么?

  湖水托着她缓缓下沉,受伤的左臂流出血来,拖出一缕血红。

  她却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只是望着爆炸的那一点,发怔。

  在她逃出螺舟的刹那,无数雪白的手臂伸过来,轻轻将她接住,温柔地抚摩着她的伤口,将血止住。那些女萝纷纷聚拢过来,惨白的脸上没有表情。

  唉,客人啊,你何必如此于今生死对我们毫无意义。一个女萝托着那笙,缓缓放回到水底上,死气沉沉的眼睛里没有悲喜,我们早已死去多时了,不愿回到天上,才化身成女萝沉入湖底,守护大营客人啊,你让我们多么担心。

  轻轻的说着,那个女萝托起了她,迅速朝着另一个方向游弋而去,深蓝色的长发在水中如水草一样逶迤。在女萝托起她的那一刻,那笙睁大了眼睛

  天啊!那么那么多的女萝!

  游鱼的光映照出的都是一片惨白不知从哪里瞬间冒出来,无数雪白的手臂覆盖了水底,密密麻麻,仿佛无数的水藻随着潜流飘荡,一望无际。那些女萝织成了雪白的森林,相互之间却不说话,仿佛只是为了同一个目标而汇聚,彼此却素不相识。

  那笙望着这蔚为奇观的景象,忽然间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些女萝中,大部分是没有眼睛的!

  那些黑洞洞的眼窝深不见底,毫无表情,渗出阴冷狠厉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镜湖下哪里冒出来的这么多的女萝?就算云荒大地上活着的鲛人加起来、也没有那么多吧?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鲛人死在了这镜湖底下,成为万年不化的女萝呢?

  她怔怔地想着。女萝托着她急速地潜行,向着战圈的相反方向走去,穿过了一片片颜色迥异的水底和乱石遍布的罅缝,最后停止在某处水流平缓的地方。

  权使,我们终于找到了这个走失的客人。她被轻轻放了下来,双足踩上了水底光洁的岩石,听得身边的女萝轻声回禀。

  权使?是炎汐来了?是炎汐来了么!

  那一瞬间她不再走神了,瞬地回头看去,果然只见一个白甲蓝发的鲛人站在水下石阶上,身姿挺拔。那个鲛人身侧站着的,居然是方才和她走散了的真岚!

  想也不想地,她便挣脱了女萝,直冲了过去:炎汐!炎汐!

  她欢呼着扑过去,却被一只手轻轻推了开去。

  我不是炎汐。那只手按在她的肩膀上,撑开一臂的距离,正好让她碰不到自己的衣襟。那个鲛人将领低下头看着她,嘴边泛起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轻声:别用戴着皇天的手来碰我我不喜欢。

  那笙愣了一下,抬头望了那个人。奇怪总觉得熟悉。

  这个前来迎接他们的鲛人将领,有着这一族独有的俊秀面容,看不出性别。然而他的眼神却不像炎汐那样是刚硬的,而有着一种飘忽的鬼魅气息,似笑非笑,在看着人的时候仿佛总是含着一丝讥讽。

  极力地回忆,她忽然恍然大悟地叫了起来:宁凉?是你!

  只不过短短几天没见,她几乎要把他给忘记了。

  这个将她和西京从康平郡带到九嶷的鲛人战士,在龙神复苏后奉了苏摩的命令返回镜湖大本营。短短几天,重见时竟是完全换了一副装扮,几乎让她认不出来。

  你是权使?她有点惊疑不定,望着他身上披挂的白甲如果他也是权使,那么岂不是和炎汐平起平坐了?

  宁凉甲胄的右肩上纹了一团金色的蟠龙那是复**中最高阶位:左右权使的标记。

  然而白甲上,却同时佩着一朵素白色的水馨花。

  一眼望去,前来的所有复**战士的甲胄上,都佩着同样一朵白花,清冷而哀伤。

  一月前,寒洲牺牲于西荒博古尔大漠,随行战士无一返回,复**全军上下为此哀悼。宁凉嘴角嘲讽般的笑意终于消失了,低下头去,将手按在右肩上,露出哀伤的表情,目下外敌入侵,军情如火,于是长老们决定让在下暂时代替。

  啊那笙脱口低呼了一声,脸色急变,那、那炎汐他呢?

  虽然不认识那个寒洲,但听得右权使身亡,她登时就想到了身为左权使的炎汐炎汐为什么不自己来接他们,而要让宁凉来?难道、难道他也是在鬼神渊取回封印的时候,被

  她不敢想下去。

  炎汐没什么大事。宁凉却讥讽地笑了一下,望向身侧,他要我将封印交给了皇太子,作为空桑帮助龙神脱困的回报

  那笙顺着他的眼光望过去,果然看到真岚的手里捧着一个和地宫里一模一样的石匣。

  虽然在万丈深的水底,那个匣子还是在不停的震动,仿佛里面的东西在急不可待地敲击着,要挣脱上百年的束缚。

  真岚托着匣子站在一旁,脸色有些静默。

  他的眼神从方才开始,一直没有离开过远处的那一场惨烈战斗

  在战圈外围,水底升起了无数雪白的藤蔓,女萝们一群一群的扑出来,织成密密的罗网,拦截着试图外部攻入大营的靖海军团。这些水底来去自如的女萝们有着优越的行动力和敏捷,无数乘着小艇出来的靖海军纷纷被那些水藻一样的手臂绞杀。

  然而,对于那些螺舟,女萝们却没有多少实际的攻击力。

  螺舟不像小艇一样以速度取胜,它是缓慢而坚不可摧的,一寸一寸的前进,摧毁所遇到的一切。它坚硬的外壁,让所有不顾一切上去阻拦的女萝都支离破碎。

  从螺舟里不停地飞射出小艇,艇上有披坚执锐的沧流战士。那些战士在靖海军团中受训多年,极擅水战,每人身上的肌肤都遍布着水锈,能在水下屏息一柱香以上的时间。

  那些小艇风一样的冲出来,和鲛人战士厮杀在一起。

  经常是两艘小艇同时被机簧飞射而出,艇上当先的沧流战士左右分持一张巨大的网,将前方的鲛人战士迅疾不妨地裹住。然后,坐在后面的沧流军人便立刻手持精铁打造的军刀,从网中用力捅入,左右砍杀。

  小艇的末端系有长索,在沧流军人水下屏息时间到达极限的时候便会猛然收缩,将战士连着小艇都收回螺舟的腹部。如此轮番出击,训练有素。

  而鲛人战士则多用纤细锐利的武器,或是长剑,或是分水刺,凭借着身形的灵活和地形的熟悉来回游弋,敏捷性远非那些人类可比往往小艇刚从螺舟里射出,还不等沧流战士展开进攻,鲛人战士已然迅疾地游了上去,一剑将当先持网的战士刺死。

  这一场战争进行得惊心动魄,只见不停地有血色扩撒在水底,将镜湖染红。

  然而螺舟仿佛坚不可摧的堡垒,在鲛人和女萝的联合抗击之下虽然速度减缓,却依然如割草机般缓慢地前进,将战线一分分推进。

  沧流建国以来,镜湖底下这不见天日的战争就从未中止过。

  由于先天不足,靖海军团多次在水底遭到了败绩。然而,近年来随着巫即大人成功地按照《营造法式?靖海篇》改进了螺舟,增加了乌金炉作为水下推进器具,采用了银砂遇水即燃的原理制出水下照明灯,并开始将水转换为可以呼吸空气,种种措施之下,局势开始扭转。

  三年前,靖海军团就曾经成功地冲入过鲛人的大营。

  然而那一次的胜利也是有限的。虽然撕裂了复**的防线,但是鲛人们却已经及时地从大营里撤退,在湖底隐秘的地方重新建立起了基地。

  那之后的战争又持续了三年,大大小小数十役。而这一次的规模是空前的。

  获得了右权使寒洲和左权使炎汐都奔赴外地,大营中无人主持的密报,靖海军团三师联手,出动了五十架螺舟,全力出击力求从各个方位锁定复**大营的位置,一次性合拢包围圈,再也不让复**如上次那样逃脱。

  果然,在五个方向的同时进逼下,复**大营被完全包围了,鲛人战士们开始殊死反击,竭尽全力不让那铁一样的包围圈缩小。

  这一场血战,已然持续了三天三夜。

  宁凉刚奉命返回镜湖,便遇到了这样紧急的局面,来不及多想,便代替右权使披甲上阵,和同样刚刚从鬼神渊返回的炎汐一起指挥起反击。

  然而,在战事进行得如此紧张激烈的时候,却还要分神过来应付这些空桑人。一想起来就让他烦躁不安,杀气上涌。

  顿了顿,宁凉眼里忽然浮现出一丝迟疑,压低了声音,仿佛不愿被身边随行的鲛人战士听到,靠近真岚身侧,问了一句话:为什么苏摩少主没有和你们一起来?他去了哪里?他不是说很快就回镜湖来么?

  真岚忽然间无法回答。

  难道要他说:他们的少主,那个刚刚继承了海皇力量的人、为了所爱的女子去了沧流人的帝都?抛下了这里战乱中的族人,等待他带领的战士,毫不犹豫地去了另一处?

  苏摩他,去了帝都,刹那的迟疑,他还是开口这样回答,他去追回如意珠了。

  哦是这样。宁凉带着恍然的神色点头,嘴角浮出一丝讥讽的笑,少主他从未来到过这个大营吧?听炎汐说,他原本根本不想成为海皇也真是难为他了。不过,寻找如意珠的确也是当务之急,难怪他急着去了帝都。

  然后,低了头,却极轻地说了一句:等他找到如意珠,说不定,已然没有族人再需要他拯救了

  冷冷一笑,宁凉望着那边的战况,蹙眉结束了这一次的谈话:既然封印已送到,这一次空海之盟,也算是两清了。他对着真岚颔首致意:目下靖海军团三师围攻镜湖大营,情况紧急,也就不远送两位了。

  他一点头,身侧的鲛人战士们便立即转身,走向外围战圈。

  在两人方才的对话中,所有在侧的鲛人战士均沉默地看着他们,不发一言,但是眼睛里无不对这一行空桑来客透露出敌意。此刻听得右权使说要走,各个随即离开,头也不回。

  望着他们转身,那笙有些愕然,回过神后忍不住叫了起来:怎么怎么就走啦?炎汐呢?炎汐他呢?

  左权使不能见你呵,他可是曾经发过誓,要为复国舍弃一切。如今,全军上下都不会允许他违背这个誓言。宁凉定住了脚步,回身,嘴边露出一丝冷笑,他正在大营中指挥抗敌,没时间来见空桑人所有该交代的,都由我来交代。

  那我去和他一起抗敌好了!那笙一跺脚,懊恼地嚷,他没时间,我有时间!

  她对着真岚伸过手去,把石匣拿起,用戴着皇天的手在上面比划:臭手,我现在就替你解了封印然后,我要去找炎汐啦!

  真岚却默默对着她摇了摇头,将她拉在身侧,低声:他们不会让你去的。

  为什么?那笙气愤地嚷,他们凭什么不让?

  真岚苦笑,微微叹息:你看看他们的眼睛

  那笙愕然地抬起头,望过去,忽然间就机伶伶打了个寒颤那些眼神那些鲛人们的眼神!充斥着敌意和排斥,冷漠和憎恨,无论是鲛人战士还是死去的女萝,都以那种眼神看过来,似乎在一瞬间将她冰封。

  他们他们恨我?那笙脱口低呼,微微退缩了一下,为什么啊?

  因为你和我在一起,真岚叹息了一声,因为你戴着皇天。

  他望着水底无边无际的女萝,眼神黯淡这片水底下,积聚着多少的亡灵啊

  空桑七千年的历史上,有多少的鲛人被蹂躏被摧残了一生,死后还被挖去了双眼制作凝碧珠,尸体被抛入镜湖。那些死去的鲛人不愿化为云和雨升入天际,而把怨毒都积累在水底,不惜化为死灵也要守护族人,守护镜湖大营。

  复**在这充满了仇恨的水底里驻守,面对着如此深重的仇恨,炎汐他作为左权使,又怎能轻易跨过这一步?

  他,毕竟不是苏摩那样可以不顾一切的人。

  戴着皇天又怎样?我是中州人啊!那笙叫起来了,对着重新背过身去的宁凉大喊,喂!我不是空桑人!我是中州人,和你们无怨无仇!求你们带我去见炎汐吧!

  然而,没有一个人理睬她。所有的鲛人战士在交出石匣封印后自顾自的离去,手持武器随着宁凉返回前方,宛如灵活的游鱼,瞬间消失在光线黯淡的水底。

  那笙急急施展起轻身术,跟了几步,然而终究比不上鲛人们的水中速度,被抛了下来。

  她愕然地捧着石匣站在水底,望着不远处腥风血雨的战场,不知所措。心情从高峰骤然跌落到低谷,她怔怔愣了半天,又气又伤心,终于忍不住还是哇的哭出来。

  别哭,别哭真岚从身后赶上来,轻声安慰。

  炎汐炎汐他为什么不来见我!那笙站在水底大哭起来,泪水一滴滴的落入水中,随即消失无痕,她扯着真岚的袖子,哭得像个孩子,他、他为什么不来!他不要我了么?臭手,他、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真岚拍着她的肩,感觉她全身都在剧烈的发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他为什么不来见我?那笙哽咽着,断断续续反复地问,他不要我了么?

  他不是不想来,只是不能来。真岚想了想,低声道,望着水底那一片激烈战斗的景象,眼神辽远起来,喃喃。

  怎么不能来!他是左权使,没人能命令他不来。那笙不信。

  也没人能命令我,可我同样有很多不能做的事。真岚嘴角浮出苦笑,微微摇头,抚摩着那个封印着自己左腿的石匣,叹息,我们只是受制于看不见的束缚。你要体谅他回到了镜湖大营,他就不再只是你的炎汐了,他首先是复**的左权使。

  他违背昔日诺言变身,只怕已然引起军中战友的诸多不满。而如今寒洲刚死,全军至哀,情绪高涨,强敌压阵,何况,即便是我和苏摩达成了联盟,但空桑和海国之间数千年的仇怨,并不能立刻由此消解这种情况下,他真的很难来见你。

  真岚望向那些舍生忘死搏杀的战士们,感觉流到面颊上的水流里充斥着鲜血的味道,在水中长长叹息:就如我不能去阻拦白璎赴死一样我们都是活在一张看不见的网里,都有不能做的事。你能体谅他么?

  他抬起手按在眉心,觉得头痛欲裂那一番话,其实无形中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白璎其实,我,才是那个被引线束缚着的傀儡啊。

  我被钉在了这个金座上,子民们种种强烈的愿望成为牵动我手足的引线,有些事情无论如何都要做到,而有一些则永远不能去做但,我的愿力要怎样强大,才能像苏摩那样挣脱尘世加诸于身上的种种桎梏、不顾一切地去寻找你呢?

  你是否能体谅我?

  我不管!那笙却叫了起来,根本不听真岚的辩护,我要去找他!

  她也不知道炎汐究竟在这茫茫的战场的哪一处,只是转过身准备冲进去:我要找到他,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啦,是不要我了么?这太没道理了他怎么能这样!我一定要问!

  然而,在她用了轻身术奔出的瞬间,真岚伸出手,一把将她拉了回来。

  那笙大怒,恶狠狠地想把他的手推开。

  先把我的左脚放出来!对着踢打不休的少女,真岚厉声怒喝,手臂一抖,抓住她晃荡了两下,让她安静下来,给我先打开封印!这样我才能跟你一起闯进去找炎汐!

  啊?那笙忽地愣了一下,你陪我去?

  嗯。陪你去真岚微微一笑,眼神温和起来,你刚才这样生气,却依然没有说出不要皇天的话。你没扔下我,我自然也不会扔下你。

  那笙安静下来,望着他,眼睛亮晶晶,嘴巴一扁。

  好啦,别哭鼻子了,快点解开封印。真岚敲了敲她的脑袋,嘬唇呼啸了一声天马应声呼啸而至,真岚低下头,对着天马低语几句,拍了拍马头:快去吧!

  天马仰头嘶叫一声,立刻在水中展开双翅,急速地掠了出去。

  水流涌入鲛绡帐中,带来血的味道。

  帐外,白光如同利剑,不时撕开万丈水底的黑暗,显示着杀戮的到来。厮杀声在水底沉闷地传来,隆隆不绝,已然是逼近耳畔。鱼类在水底惊惶地游弋,一群银鱼游入了帐中,躲藏在了鲛人们的身侧。

  左、左权使外围的红棘地已被攻破!随着水流涌入的,是一个浑身是血的鲛人战士,他在冲入帐中的刹那用尽了所有力气,踉跄着跌倒在案前。

  那个少年鲛人用剑支撑着自己被轮叶割得支离破碎得身体,嘶声禀告着失利的消息,俊秀的脸上有恐惧和惊慌的光,望着帐中聚集着的复**最高决策者们。

  那里,数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簇拥着一个银甲蓝发的青年将领,正神色肃穆地说着什么。

  涓,我以为你半路上出事了。对着游入帐中禀告的下属,鲛人将领放下了手中一直在看的地图,微微蹙起了眉,却没有多大的震惊表情:已经攻破外围了?比预计的还快了半个时辰啊那,战士们和女萝都撤回了大营旁的巨石阵里了么?有多少的伤亡?

  禀、禀左权使来的鲛人是一名男性,年纪尚小,依然保留着鱼尾,显然是一直在镜湖水底长大的,并未成为奴隶过。此刻声音微微发颤,显然已被外面这一场前所未见的屠杀惊住:没有没有计数过太、太多了第三队、第五队已经已经差不多没有人了

  帐中所有人均为之动容。

  虽然知道这一次靖海军团三师联手大举进宫,复**从实力上确实难以正面抵抗,但是这样重大的伤亡还是超出了心灵的承受力。

  炎汐霍然站起,仿佛要说什么,但一股暗红色的湍流迎面急冲而来,将他的话逼回了喉中。他在一瞬间感觉到某种恶心,弯下了腰,将冲入嘴里的水吐出去

  血这一股温热的潜流里,全是血!

  按着胸口的护心镜,他的脸色有些苍白,默然了片刻。

  已经到这里了么?听到了帐外的轰鸣,感觉到水底营地都在一分分的震动,他按剑而起,仿佛做了最后的决定,低语,涓,你留在这里,如果等下万一大营守不住顿了顿,他回看了一眼帐中的诸白发老人,抬手解下护心镜后的一枚钥匙,交到了涓手里:就和长老们一起海魂川逃出去,知道么?

  涓克制住脸上的恐惧之色,紧紧将钥匙捏在手里,只是点头。

  海魂川,是鲛人最为秘密的通道,沿途设有十二个驿站,从云荒大陆通往镜湖水底最深处这条路也号称自由之路。几百年来,陆上被奴役的鲛人们都靠着这条秘密路径逃离,沿路得到驿站上的照顾,最后得以回归镜湖。

  这一条路关系着鲛人一族百年的生死,是以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轻易动用。

  因为若是一旦被敌方发现、十二驿站里任何一个被破坏,整条路线便会废止甚至还会株连到无数隐藏在陆上的自己人。

  而如今左权使不惜打开海魂川,那便是意味着大营今日到了存亡关头了!

  宁凉还没回来,我得先出去了感觉到水流里越来越浓的血腥味,炎汐的眼神锋利起来,仿佛有烈火在内心燃起,就算有五十架螺舟,我们至少也能将沧流人阻拦到日落涓,你赶快带着长老和妇孺们离去,如果宁凉来了,请他务必不要恋战,必须先保护活着的族人离开!

  简短的吩咐完,手一按腰侧,长剑铮然弹出,跃入了指间。

  那是极薄的软剑,在水中仿佛一叶水草一样随波流转,折射出冷芒。

  炎汐转过手腕,将剑柄抵在下颔上,对着帐中的长老单膝行礼,仿佛在结束连日来的那番争执:虞长老,清长老,涧长老,请原谅我曾违背昔日的誓言、而且并不为此向你们忏悔我尽忠于我的国家,却还是不能为无法控制的事情负责任。

  顿了顿,他微笑起身:但是,事到如今,这一切也已经不再有区别了。

  炎汐大步走出帐去,外面急流汹涌,带起他的战袍衣袂飞扬。

  从这里俯视深水区,整个大营尽收眼底。

  外围的毒棘地已然沦陷,而巨石阵里硝烟四起,是复**战士撤退到了这里,仗着石阵的复杂地形在竭力和靖海军团周旋。

  那些螺舟被卡在了水底巨石之间,锋利的轮叶在石上敲打出令人牙齿发寒的声音。

  炎汐走到了高台边缘,望见了那一幕,再也不多想,便要从台上一跃而下必须趁着这一刻难得的喘息机会,复将**们集结起来!

  涓,去带着大家进入海魂川!他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我们来断后。

  他从高台上跃下,水流将他包围。

  那一瞬间,炎汐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在发烫水里水里全是血的味道!

  无数鲛人的血混和在冰冷的湖水里,将他包围。那一瞬间,他体内属于战士的血也沸腾起来。那是他死去他战友,还与他同在。

  他点足在石台蟠龙的雕刻上,身形蓄力,准备急奔而出。

  慢着!忽然间,背后传来低哑的断喝。帐中的老人们一起抬头,那些活了将近千年的眼睛里、陡然也放出了锐利的光。那个一直对他的变身感到极度失望的虞长老当先站了起来,抖了抖衣襟,将一群躲避在襟上的鱼赶走:不。我们不走。

  老人枯瘦的手指在水里划着,勾出一个手杖的形状。

  铮地一声,虚空里凝结出了一支金色的杖子,跌落在苍老的手心。

  咳咳握着沉重的手杖,长老眼里却放出了光芒,一顿,将手杖深深地插入了地,我们还有施展术法的力量这一把老骨头用来填那些螺舟的刀叶,应该还是有余的吧。

  虽然这几天来一直受到这些长老们的苛责,但看得他们如今的举动,炎汐心里还是一热,低下了头,请求:不,长老,海国不能失去你们。

  我们一直没有文字。所有的历史、风俗、历法,都记忆在你们这些智慧者的脑海里,一代代口耳相传。如果失去了你们,我们的过去便将消亡了所以,战斗的事情,还请交给我们来做好了。

  他恳切地说着,在高台下对着那些老人们单膝下跪,将手按在左肩的金色蟠龙记号上,深深一俯首,然后便回身闪电一样地从鲛绡营帐里掠了出去。

  扑面而来的带着血腥味的潜流让他无法呼吸,女萝的断肢在水里散落,随着潜流飘荡。

  包围圈缩小的速度让他暗自心惊五十架螺舟同时出动,几乎是在一瞬间从各个方位展开了立体的攻击,让位于水底的复**大营腹背受敌。

  沧流军人的尸体也横陈在水底,无论多铁血的军队,血肉之躯也终归要腐烂。

  然而,五十架钢铁的怪物却只损失了不到一成,还在隆隆地逼近极度缓慢,却无坚不摧!复**战士不顾一切地冒着轮叶的切割扑上去,用剑、刀削砍着,然而螺舟的外壳只是稍微出现了几道凹痕,却未收到有效攻击。

  左权使!看到炎汐出帐,所有战士的精神都是一振。

  退出巨石阵!他掠到,第一句厉喝却是如此。

  所有正在和沧流军队奋战、寸土不让的鲛人战士都吃了一惊,然而左权使的威仪震慑住了他们,没有人问为什么,立刻从激战中抽身,退出了巨石阵。

  而那些螺舟还被卡在那里,一时半刻尚自无法追击过来。

  遍体鳞伤的鲛人战士用剑支撑着身体,在大营的最后领地里喘息,殷切地望着将领,希望听到下一步作战的计划这些年来,炎汐和寒洲共掌镜湖大营,已然是带领大家击退过数十次的进攻。希望,这一次阵势空前的来袭,也能被击退吧?

  大家现在必须做出选择了要么,全部沦为奴隶!要么,就是战斗到死!炎汐站在水底最高处的石台上,苍白着脸,将剑高举而起,厉声喝问,大家是怕成为奴隶,还是怕死?是要战,还是降?

  不降!听得奴隶两个字,大半鲛人战士浑身一震,显然是触动了昔日不堪回首的记忆,顿时脱口而出,高呼,战,战!战到死为止!

  对,死也要死在这里,而不是那些奴隶主的牢笼里!炎汐嘴角浮出了一丝笑意,望着底下筋疲力尽的同伴,估计了一下目下的情况,迅速做出了决定,那么,现在有谁敢跟我去?把敌人引到天眼里!有谁?

  天眼!鲛人战士们齐齐一惊,一瞬间不能回答。

  镜湖水底多怪兽异物,翻覆作怪,吞噬一切生物,所以水面上舟船不渡,鸟飞而沉。鲛人自从在镜湖底下扎营之后,一贯和那些怪兽井水不犯河水,小心翼翼地比邻而居多年,更是从未去过那个天眼的地方。

  传说中,那个地方是蜃怪聚居之处。那些巨大的怪物躲在水底,吞吐着蜃气,结成种种幻象,骗取水上水下生物堕入囊中。那些幻象如幻如真,大到几乎可以结成一座城池。蜃怪躲在水底,水流急遽往着地底吞吐,形成巨大的漩涡,所有靠近的东西都会被吸入深深地底,再也无法返回。

  那个地方,被所有水底的鲛人称为天眼。

  谁跟我去?!看到战士们失神,炎汐再度高声问了一遍,谁敢?

  那是必死的任务。

  然而第二遍问话刚一落地,就响起了无数的回应:我去!我!

  那些留守大营的战士争先恐后地举起手里的剑,对着左权使晃动,每个人眼睛里都有不畏生死的光。那些眼睛看过来,炎汐只觉得心里猛然一震。

  好,出来五十个身上不带重伤的,跟我走。其余的,留下。炎汐点出了其中几个,又将一个出列的战士推了回去,冰河,你不能去你的剑术仅次于我,还得留下来将剑圣给我们得《击铗九问》转教给大家。

  说到这里,他轻轻叹了口气:可惜我们拿到剑谱的时间太短了若是学了个一年半载,大家略知一二,也不会对螺舟如此束手无策。

  摇了摇头,仿佛想把这种想法赶走,左权使苦笑西京剑圣能将不传之秘交给复**已属大恩,怎么还能如此得陇望蜀?其实这个时候,该指望的不是这个,而是他们的少主,那个刚转世的海皇。

  苏摩,为什么还不来呢?他不是说过了去九嶷离宫复仇后,便会前来镜湖大营?如今已经派出了文鳐鱼到处寻访,将消息传递出去,他难道还没接到大营的告急讯号?

  还是说就像在桃源郡初遇时候那样,苏摩他根本不想当什么海皇?

  一念及此,心中便灰冷了大半。原来,命运的道路终究要靠自己的血战去开辟,任何宿命的传言都不可信任。炎汐不再多想,挥了挥手,脚步一踩地面,身体迅捷地从水流中掠了出去:大家跟我去引开螺舟!

  五十个尚余战斗力的鲛人齐齐低喝了一声,全部出列,跟在了他的身后,朝着远处巨石阵里那些可怕的钢铁绞肉机掠过去就仿佛扑向烈焰的飞蛾。

  然而,水声一响,却前方有一个人急速掠来。

  炎汐还没定下身形看清楚来人,却听得耳畔的复**齐齐发出了一声欢呼:右权使!

  宁凉,你回来了?定睛看到来人,炎汐也止不住惊喜低呼,脱口,石匣交给真岚了么?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心里的关切,开口询问:那笙那笙有和皇太子一起过来么?她如今离开了吧?

  宁凉望着他,笑笑不语,眼里的讽刺却越来越深。

  你让他们赶快离开了没?炎汐却越发沉不住气,你倒是说话啊!笑什么?

  我笑你身负重伤,大军压境,却还是念着那个中州丫头。宁凉忽地大笑起来,眼里带着深深的讥刺,炎汐,认识你两百年,何时变得这样没志气?

  那样放肆的笑让周围的复**战士一时不知如何才好,有些尴尬地望着两位统帅。

  这种时候还说这些干吗?炎汐微怒,望着这个一直阴阳怪气的同伴虽然是从小就认识,后来又在军**事多年,他还是不明白宁凉这种喜怒无常的奇怪性格。然而此刻没时间与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只道:既然你回来了,那就好。我带人引螺舟去天眼,你赶快带着所有人从海魂川离开!

  天眼?那儿轮也轮不到你去。宁凉却不让开,只是拦在前方,双臂交叉放在胸前望着炎汐,嘴角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讥讽,逞什么英雄呢?也不看看自己身体都是什么状况,还想引开螺舟?

  听到右权使再三再四地提及左权使的身体状况,所有鲛人战士都略微诧异地看向炎汐奇怪,日前左权使从鬼神渊回来便立即投入了战斗,身上似乎并未见有伤啊。

  炎汐脸色微微一变,然而不等他反驳,宁凉忽地隔空对他挥出了一剑!

  那一剑斩开碧波,无声无息,只有潜流汹涌而来。

  炎汐下意识地转身急避,如闪电一样掠开,让剑气从耳畔掠过然而,在他站定的刹那,周围的复**战士却发出了一声惊呼:左权使的护心镜里,已然透出了斑驳的血迹!

  他方待怒问,忽地觉得身体里一股剧痛透出来,再也压抑不住,吐出了一口血。

  周围的战士发出一声惊呼左权使身上一直带着那么重的伤,居然没人看出来!

  刚变身完,总是行动不够利落虽然从鬼神渊拿到了石匣封印,可也被水底地裂处的毒火伤到了肺腑吧?宁凉冷笑着,掠上去将炎汐扶起,语带讥讽,回来一直忍着不说,是怕影响士气么?但你难道不知、如此勉强而为怎能引开螺舟?只怕到半途就被斩杀了!

  炎汐望着同僚,有怒意却不知如何发作。身体里的伤势一经震动便彻底爆发,他一时间失去了强自支撑的那一口气,全身无力。

  宁凉将他扶到了帐中坐下,示意一侧的涓上前照顾。

  炎汐却忽地震了一下。不对!宁凉宁凉的手怎么会这么

  拿自己的命冒险不要紧,我怎么能看着兄弟们跟着你这样一个病人去冒险?他心里尚自震惊,宁凉却头也不回地离去,将手一挥,呼唤那五十个被挑中的战士,好了,大家跟我去!其余人带着左权使离开!

  宁凉!炎汐来不及多想,大喝一声,回来!

  然而右权使宁凉头也不回,足尖在珊瑚石上一点,瞬忽如电般掠出,已然远去。

  宁凉,回来!炎汐重重地拍着案,大喊,想努力站起。然而刚撑起上半身就猛地一个趔趄,大口的血从他嘴里沁了出来。

  左权使,别动!你、你的伤旁边那个少年鲛人涓小心翼翼地过来,拿出一块鲛绡手帕捂在他的胸口,很快薄薄的手帕就浸透了血,氤氲地扩撒在水中。

  别管我!炎汐急怒之下,一把打开了少年的手,快去把宁凉追回来!

  这、这涓为难地蹙眉,眼见宁凉已然带领着鲛人战士冲入了巨石阵,和那些可怖的庞然大物交手,他不敢上前,恐惧地垂下了眼帘,右权使他已经去了我

  旁边的长老也缓缓站了起来:你身体不支,宁凉替你出战,也是应该,不必叫回他了。

  他去不得!炎汐厉喝,第一次忘了在长老面前保持恭谨,霍然回头,急切地分辩,他他的手在发热!你们都没感觉到么?他在发热!在这种时候,他怎么还能战斗?

  所有长老在瞬间怔住,一时没有明白发热的含义。

  右权使也是要变身了么?许久,还是涓第一个问了出来,细细地低了头。

  那个一百岁不到就变了身的少年,却有着这样纤细敏锐的触觉。

  一语惊醒梦中人。仿佛一道霹雳从上打下,震醒了一众怔住的苍老族人,每一个长老脸上都有恍然和惊痛的神色,手里的金杖铮然落地,面面相觑:怎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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