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炼狱_镜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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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炼狱

  啊!!!

  在天空中那颗耗星猛烈爆发的刹那,伽蓝白塔顶上的神庙里却传来了可怖的嘶喊,只短短爆发了一声,便被九重门阻隔着、回荡在漆黑的室内。

  弟弟!听出了那是自己胞弟的声音,跪在外面的云烛脸色唰的惨白,顾不得智者并未召自己入内,推开门便扑了过去,呼唤,弟弟,你怎么了?

  弟弟是什么样的性子,她最是明白。能令他在方才脱口发出这样的呼声,必然是极其可怖的事情!

  他、他到底怎么了?智者大人不是说要救他的么?

  那一刻的恐惧,令她几乎要不顾一切地要闯入那个从不允许人进入的帘幕后去了,然而,就在她要揭帘而入的刹那,在那一声忽然爆发的嘶喊后,帘幕内忽然又变得悄无声息,仿佛空气都凝滞了。

  巫真云烛一瞬间有些失措,进退不得,只好僵硬着站在漆黑的神殿内。

  某种奇特而肃穆的气氛弥漫在黑暗内,令她不知不觉地重新跪倒,在帘外静静等待。

  昨天是开镜之夜,神游物外的智者忽然回魂了,听从了她的祈求,令她持着冰之令符去往刑部天牢中将云焕带来这里。然而,狂喜的她将重伤不能行走的云焕背上白塔神庙后,便被命令退出外面等候。

  她并不知道在里面智者大人和弟弟说了什么里面那么安静,应该是智者大人直接将话送入了弟弟的心底。

  长久的寂静中,只听云焕忽然在黑暗里断然回答了一个字

  好。

  然后忽然间传来帘幕拂开的声音,仿佛那个帘幕后有什么东西涌出来了然而,接着就没有了任何声响,黑暗里只有看不到底的沉默。

  直到方才那个刹那,弟弟忽然爆发出了这样惨烈的呼喊。

  她不知该怎么办,只在这亘古不化的浓重黑暗里颤栗。

  发生了什么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呃一个模糊的声音忽然响起来了,吐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云烛,进来。

  智者智者大人?!黑暗中的女子却是一震,只觉得这个平日听惯了的声音里有说不出的怪异只是短短一瞬,智者大人的声音竟似变得陌生。

  她恭谨地推开了门,膝行着将脸贴在帘子上,断断续续地问:您您救了我弟弟么?

  云烛黑暗里那个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把你弟弟带回去。

  带回去?

  云烛一怔,不明白智者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然而习惯了服从一切的她下意识地弯下了腰去,从帘子底下探手进去,将一动不动伏倒在地的人拉了出来。只不过一个多月,豹一样强健的弟弟忽然变得那样轻,消瘦得如同一个孩童,一动不动地靠在长姐的臂弯里,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感知。

  黑暗里她看不清弟弟的脸,却知道他并没有醒转。

  然而她托着他的后背,发觉他身体异常的热,仿佛骨子里有地火在运行,整个身体发出微微的颤抖,却没有丝毫的声息。她微微动了一下他的手臂,发现关节还是呈钝角地垂落下来,所有的肌键和软骨全部被切断了,仿佛一个被拆散了线的木偶。

  云烛全身抖得厉害,几乎说不出话来。

  毁掉了一切都毁掉了。

  就算智者大人将他从刑部放了出来,但他这一辈子都不能再握剑、不能再行走、不能再骑马了!他将成为一个终身与轮椅和床榻为伴的废人,连吃饭都需要别人喂!

  弟弟弟弟他、怎能容忍自己这样的苟活下来啊!

  智者大人她惊慌地抬起头来,语音已经带着哭泣,我弟弟他他的伤求求您展现神力、替他

  带他回去。帘幕后那个声音道,竟然有一丝疲倦,立刻。

  带带回去?智者大人是说,他从此不再管弟弟的事情了?

  云烛惊呆了:您您不是说要赦免他的么?!

  赦免?智者模糊地笑了几声,喃喃,何止赦免我给了他更多

  可我弟弟成了一个废人了!第一次忘了保持恭谨,圣女带着哭音冲口大呼,他成了废人了!你不知道那个辛锥那个辛锥把他

  从来没有一个人落入那个酷吏手里还能活下来,而他却是个例外。

  我知道这一个月里他遭受了什么,帘幕后的声音反而隐隐笑了一声,讥诮,我也知道这一个月里你做了什么。

  云烛身体忽然僵硬,一种无法忍受的厌恶感从心底腾起,她弯下腰去、几欲呕吐。

  可怜啊帘幕后传来了叹息,为什么可以忍受到如此地步呢?云烛?你还能忍受多少?身体可以不要么?灵魂可以不要么?尊严可以不要么?

  人真是奇妙而脆弱的东西啊你们的极限,到底是在哪里呢?

  帘幕后的声音低低传来,弥漫在黑暗里,仿佛忽然间唤醒了什么记忆,竟开始难以抑止地自言自语起来

  云烛,抬起头来,让我再看一眼吧

  除了一双眼睛外,你真的是一点也不象她啊七千年了,毕竟只有一点点的血传到了你身上

  你知道换了她会怎么做么?

  她可是会连自己最爱的人都会杀的啊

  云烛感觉到怀里昏迷的人忽然动了动,立时便忘记了智者大人的吩咐,重新低下头了头去看着弟弟。在黑暗中云焕仿佛轻轻吐了一口气,手指艰难地动了一下,吐出一个模糊的音节,似乎喃喃唤着什么。

  然而在长时间的刑求中,他的声带也已经被炽热的铁汁毁坏。

  尚未醒转的人在黑暗中开阖着嘴唇,喉头微微震动,仿佛急切地说着什么。

  智者大人大人猜出了弟弟想说的是什么,云烛不自禁地颤抖起来,脱口低呼,求您救救我弟弟吧!求求您!

  救?帘幕后的声音忽然冷笑起来,谁也不能救谁,只有力量改变一切。

  帘幕后智者的声音忽然停顿了一下,仿佛骤然感知到了什么,他蓦地开口,语气肃杀:云烛,带他回去。我没时间和你多说了那个人已经来了!

  那个人?巫真一惊隐隐约约地,她明白智者大人所说的是谁。

  那个人那个人。智者大人从来没有说出过那个人的名字,然而她却隐约知道那是谁。沉默的她是一个极好的倾听者,曾用了几十年漫长的时间、逐步地明白了在帘幕后高高在上的圣人莫测心里存在的那一个结。

  究竟是谁会让神一样的智者大人等待了那么久?

  去吧。她正在思考,帘幕后却传来一股柔和的力量,一瞬间将她连着云焕托起,推出了九重门外,黑暗最深处传来喃喃,好好珍惜这姐弟相聚的每一刻吧我还要处理很多事情,时间已经不多了。

  智者大人!一瞬间被关到了门外,云烛绝望地拍打着门,求求您,救救我弟弟!别、别让他这样活着!

  她的声音已然接近呜咽:您知道他是无法这样活下去您答应过我您答应过我的!

  然而黑暗的神殿里深处,却只传来森冷的回应:不,云烛。

  他必须回去;

  他必须痛苦;

  他也必须毁灭

  在毁灭中他将放出一生最盛大的光华。

  此乃破军之宿命。

  破军!

  在天空中那颗耗星猛烈爆发的刹那,伽蓝帝都里同样有人脱口惊呼,震惊地抬头看着天空那是一群仙风道骨的黑袍老人,正坐在金壁辉煌的大殿内议事。

  首先抬头看到异象的是巫咸,这个召集了十巫正在紧急磋商国务的首座长老有着惊人的预感能力,在星辰爆发前的刹那便抬起了头,准确地看向了西北方的分野就在他视线锁定在那一颗破军上的刹那,耗星爆发了。

  血红色的光芒在一瞬间笼罩了大地。

  其余几位长老随即抬头,然而在抬头的刹那、那道光芒已经收敛。

  破军爆发?!巫彭、巫朗、巫姑、巫罗、巫礼面面相觑,眼里流露出惊骇的光对高高在上的十巫来说,百年来已经很少有事情能让他们如此震动。就算是这一次军队在九嶷和镜湖大营连接遭到挫败,也并不能令他们如此惊慌。

  耗星爆发?巫咸喃喃,拈着雪白长须的双手居然有些颤抖三百年一次的爆发,亮度超过皓月这是多么不祥的预兆,谁都明白。在如今空桑复辟、海皇重生的情况下,破军的爆发,只怕会引发灭国之祸!

  可是云焕已然被囚,奄奄一息。这种汹涌爆发的可怖力量、又来自哪里?

  立刻派人去刑部天牢,看看云焕!巫朗霍然站起。

  还看什么!巫姑枯瘦的手指痉挛地抓着黑袍,尖声大呼,杀了他!立刻!

  深陷的眼窝一直盯着空无一物的西北星野,巫姑神经质地颤抖着,尖利地一叠声:耗星爆发破军现世,天下大乱!会毁灭一切的啊杀了他,必须立刻杀了他!

  可是胖胖的巫罗却有些犹豫,巫真不会同意的。

  那个贱女人也要一起杀了!巫姑厉声,都是祸害,祸害啊!

  巫朗沉吟地看向巫咸,却发现首座长老的手抖得有点厉害,正痴痴地望着破晓的天空出神天亮了,西北星野上已经看不到一颗星星。

  必须尽快处置云焕,哪怕得罪巫真。终于,巫咸开口了,神色严肃,但此事重大,我们得叫回巫即和巫谢两人,全体一起商定,然后再去向智者大人禀告,求得同意。

  他的目光落在掌握军政大权的两个长老身上:巫彭、巫朗,你们说呢?

  两个对峙了多年的对手相视了一眼,各自眼里有各自的沉吟,但最终却是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那么,对空桑和复**的叛乱,应该如何反击?一直寡言的巫礼开口了,却是看着巫彭,元帅,我们不能再继续受挫了虽然连接失利的消息一直对民众封锁,但军队里都已然传得沸沸扬扬。我们急需一场胜利来挽回士气。

  对这样直接的指责,巫彭脸色也变了变,沉声:自然会有新部署。我已经从讲武堂里挑出精英秘密赶赴息风郡,去除掉高舜昭这个叛徒,安定那里的叛乱。

  其余几位长老蓦然听到这个消息,都露出吃惊的表情

  高舜昭作为沧流帝国全权委派去管理泽之国的封疆大吏,出身自然也极显赫,本为十大门阀中巫抵一族的长房长子,下一任的元老继承人。虽然如今有了背叛帝国的嫌疑,但巫彭这般不告而杀,也是大犯忌讳。

  然而,由于巫抵刚刚战死在了苍梧之渊,此刻也没有人站出来反驳独断专行的元帅。

  可那个叛徒身边,似乎有剑圣西京在啊。巫罗嘀咕着,除奸?

  请不要低估帝国战士的实力。巫彭点了点头,意味深长,要知道,除了云焕和飞廉,三军中也并非无人。

  巫罗不再说话了反正对掌管叶城的他来说,战争这回事不是他的职责范围。而且,和巫彭这样的人辩论是多么愚蠢的事情,作为商人的他并不是不知道。

  首座长老巫咸点了点头,终于开口:帝国建立百年来,从未遇到过如此之挫败巫彭,你需尽快指派新的将领赶赴息风郡和九嶷郡,控制那里的局势,以免燎原。

  好。巫彭点头。

  他转过头去看着巫朗,意味深长:巫朗,目下军情如火,正是用人之际你和飞廉说一声,他赋闲在家的日子不会太久了。如果前方吃紧,我将会重新启用他。

  国务大臣巫朗暗自一惊,表面却不动声色:这个自然。

  宁可启用敌方嫡系的飞廉,也不放自己培养出的云焕一条生路么?

  巫彭这家伙,到底打了个什么主意?还是只是想把飞廉拉出来做炮灰,派上战场去送死?和上一次复**叛乱一样,他是想利用这一次的战乱做契机,来削弱朝堂上对手的实力吧?

  虽然危机已然步步逼近,但大殿内最接近权力核心的几位长老沉默相对,个个心里却都有无法言明的阴影,钩心斗角,暗流汹涌。

  外面已然是白日,然而刑部大牢最深处却还是一片黑暗,森森寒气逼人而来。

  耳畔有不间断的声音传来,诡异而扭曲,仿佛咆哮又仿佛哭泣,似乎里面关着无数兽类。然而听得久了、才分辩那是犯人受刑的呼号声,含糊嘶哑,已经不似人声。

  脸上蒙着黑纱的女子站在天字号的入口处,心烦意乱地低头看着脚下的石板。

  那一包夜明珠已经托人送进去一个时辰了,那个狱吏怎么还不出来?为了走进这个禁地,她已然花了无数的财力精力去打点关节。然而,到了最关键的地方,还是被卡住了么?

  她低着头,忽然浑身一颤地跳开了一步

  脚下那块石板的凹缝里血迹斑斑,赫然有着一片齐根断裂的人手指甲!

  耳边那些不似人声的哀嚎还在不停传来,那一刹,她有了一些拔脚就走的冲动:毕竟,自己这一次偷偷出来是大大逆了家族的意愿。偷偷来一趟也罢了,如果万一传了出去,只怕会再次沦为十大门阀里的笑柄,父亲刚费尽心思定下的婚约也会泡了汤。

  而在他们十大门阀里,嫁什么样夫婿,将决定一个女子一生的地位和命运她输不起这一次,也丢不起这个人。如果这次出了意外,她这一生就别想再在十大门阀中抬头做人了。

  然而,在她准备转身的时候,心里的另一股力量却将她牢牢扯在了原地。

  不不能走。不能就这么走了!

  她用牙齿咬住了下唇,强迫自己安静下来,定定地望着那一扇紧闭的小门不行,今天一定要见到那个人!否则可能这一生永远都没有机会再见了。

  永远都没有机会再见到了。

  内心的冲突正激烈,忽然只听吱呀一声,铁制的门终于打开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呛得她一时间不能呼吸。

  哟,让明小姐久等了。黑暗的门洞内,一个人施施然走了出来,嘿嘿的笑。

  那扇门高不过四尺,只到普通人的肩膀,如若要进入非要弯下腰不可。然而从中在走出的人却只有三尺多高,绰绰有余。

  那个侏儒有着一颗奇怪的倒三角形大脑袋,几乎占了身高的四分之一,尖尖如锥,看起来可笑又可怖。他从那扇通往关押天字号死囚的牢门里走出,腰间围着铁城里打铁师傅才穿的犊鼻短裤,叮叮当当挂满了钥匙和各种奇怪的工具。

  他一出来,就带出了一股腥风,冲鼻而来令人欲呕。看到脸罩黑纱站在门外等待的女子,咧嘴一笑,摇了摇手里的东西,神色极为得意:让明小姐久等,真是不好意思。刚做了一件漂亮的大活,颇费了些时间,

  那个帝国头号酷吏的谈吐居然很文雅,然而这种斯文在活地狱般的牢狱内反而显得森冷可怖。他身形矮小肥胖,举止都有些迟缓,然而一双手却纤细小巧,完全不像是长在一个侏儒身上。十指灵活而修长,可以熟练操作各类刑具。

  她看着他手里那片绵软雪白的东西,喉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卡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看着那个侏儒,脚步下意识地往后挪动。

  辛锥一出来,背后四尺高的铁门缓缓便自行合拢然而在这打开的一刹那,里面嘶喊声再也难以阻隔地清晰传来,撕心裂肺,仿佛兽类的怒吼。

  在门打开的一瞥之间,她看到了里面墙上吊着一个血红色的人。

  那个人被双手分开凌空吊在刑架上,手镣钉在掌心上,铁链直接贯穿手掌钉入背后墙壁。踝上套着沉重的脚镣,将整个人拉开钉死,仿佛一个挺拔伸展开的标本。那个浑身血红的人还在微微地颤动着,却已经毫无声息。

  她看着那个怪异的侏儒,感觉仿佛有一条冰冷的小蛇沿着脊背缓缓爬了上来。

  墙上那个人是谁?难道竟是

  他手里手里拎着的东西,又是什么?

  明小姐想知道这是什么吗?仿佛明白她的心思,辛锥笑了起来,扬了扬手里的东西,非常完整的皮呀那个北越郡的家伙皮肤真是完美,身上居然一点点的伤痕和胎记都没有。从顶心开始剥,整整花了我一天时间呢。

  那条冰冷的蛇忽然间卷住了她的心肺,她捂着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北越郡北越郡。还好,不是他不是他。

  明小姐不必紧张,辛锥把那块人皮收起来,将满是血迹的手在犊鼻短裤擦了擦,笑,这可是好东西呢洗干净用各色头发绣上花,可比你们从绣坊里买的东西强多了。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忽然间后退一步,猛地弯下腰去呕吐出来。里面还在不停地传来呵斥声和鞭打声,不知哪个角落传出一声接着一声惨烈嚎叫,刺得人耳膜发痛。

  唉看到她这个样子,辛锥忍不住叹了口气,露出怜香惜玉的表情,不习惯吧?明小姐贸贸然来这里,的确很容易受惊呢。

  他走过来,想扶起她。

  她仿佛被蛇咬了一口一样惊叫起来,往后跳了一步。

  你你别过来。她喘息着喃喃,别过来

  好。我不过来就是。辛锥倒是很斯文,咧嘴一笑,顺势坐到了一边铺了皮质座垫的长椅上,施施然看着她,明小姐方才托人送了那么大一匣子的宝贝进来,可真让在下受宠若惊不知明小姐是想拜托一些什么呢?

  我她定了定神,想说出自己此行的目的。

  然而不知为何,那句话到了喉咙里却又停住了从小受过的教导,令她实在难以将这些话一口气的说出来。

  她在黑纱后沉默,手指微微发抖。

  是想要买一个死囚回去当奴隶呢?还是想来开开眼界?辛锥咧着嘴呵呵笑,看着这个脸色苍白的贵族女子,露出洞察的表情,别不好意思。我知道你们十大门阀平日里都无聊的很,需要更刺激一些的东西来解闷。

  侏儒摇晃着锥形的脑袋,有些得意:来我这里绝对是没错的了跟你说,不但巫姑大人巫罗大人他们是这里常客,连巫咸大人前段日子还特意从我这里要了十个死囚,说要拿去炼丹用呢。

  她脸色越发惨白,身形摇摇欲坠。

  辛锥又等了片刻,渐渐有些不耐烦起来这个巫即一族的女子是谁?一个人抱着一匣子珠宝跑到这个地方来,到底想干吗?

  明小姐,你先慢慢想,他站起身来,我得先去处理这块皮了否则要坏掉的。

  看着那个酷吏再度走向那扇小门,她终于鼓起了勇气:他他还在么?

  她低声道:我想见他一面。

  他?辛锥站住了脚,用眼睛将眼前的女子从上到下瞄了一遍,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这个女子,难不成不是来寻刺激或者买死囚的?看这般扭捏,多半是有内情说不定,可以拿到更多一些的好处呢。

  谁?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这里死囚太多了,不知小姐要见哪一个?

  脸罩黑纱的女子沉默了半晌,终于艰难地开了口:破军破军少将。

  咝侏儒牙缝里陡然发出毒蛇吐信般的声音。

  辛锥倒退了一步,吸了一口气,细小的眼睛里闪过一抹雪亮的光,审视着面前这个女子,恍然:明小姐?莫非是巫即家的明茉小姐?破军少将的前任未婚妻?

  她浑身一震,无声地默认。

  呵呵,呵呵,陡然觉得有趣,辛锥笑起来了,难得啊明茉小姐居然来这里了!

  他点着头,饶有兴趣地看她:可真令人吃惊呢。我听说巫即家族已经解除了你和他的婚约,另行给你安排了一个夫婿怎么还来这里呢?莫非是

  明茉的脸藏在黑纱后,下颔却在微微颤抖,仿佛正在极力平定着自己的情绪,适应这个血腥地狱。看来,她也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偷偷来到这个地方的。

  莫非这个门阀之女,是真的爱那个没见过几次面的未婚夫?

  所谓的婚约,只代表家族的意志而已。明茉深深呼吸了几口气,这一次开口,声音已然镇定了许多,她本是个聪敏的女子,而这次来,完全是我自己的意思。

  辛锥眯起了眼睛,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

  是么?看来,又是一只自投罗网的鸟儿呢!

  呵呵,明茉小姐已经是要别嫁高枝的人了,这时候还跑来这里,被巫朗一族知道了恐怕不好吧?婚约作废一次也罢了,第二次又泡汤,只怕小姐的终身就堪忧了。这个侏儒有着可怕的聪明脑袋,立刻抓到了其中的关键,低低地笑,那一匣珠宝,应该是准备好的陪嫁吧?明茉小姐还真是舍得呢。

  明茉站在那里,呼吸已经慢慢平定,渐渐显露出天性里本有的敏慧镇定来。她嫌恶地避开了视线不看他,道:求狱吏大人高抬贵手,让我见他一面。

  如果现在不见,只怕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然而一想起那个只见过几次的人,她的心里就有极深的刺痛和欣悦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就这样永别?什么话都来不及说就这样他们本来应该是相伴终身的人啊!

  哪里,明茉小姐太客气了。辛锥打量着这个贵族女子,语气却忽然一转,只不过破军少将是元老院下令关押的死囚,没有巫彭元帅的手令,任何人都不得擅自进去见他在下比任何人更知道犯了规矩会落得什么下场

  他笑着掏出那一匣子珠宝,推了回去:所以小姐这个请求,在下可办不到。

  这样的拒绝不啻于当头一棒,明茉身子微微一晃,然而却很快恢复了镇静,冷定地回答:如果狱吏觉得不够,我这里还有一些。

  酷吏辛锥除了折磨囚犯之外,也是个极为贪婪的人,一向有收敛金钱的嗜好。

  这一点,她来之前并不是没有打听过。

  然而那个侏儒却笑着摇了摇头,不为所动:钱当然是好东西。可脑袋一旦丢了,可是有再多钱也买不回来的啊,明茉小姐。

  没有料到会获得这样毫无余地的拒绝,她一时间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里面的拷打还在继续,嗤啦一声,有沸水泼上血肉的声音。她看到门内墙壁上那个血红的人形忽然扭曲了,一直一动不动的身体拼命挣扎,发出了非人声的剧烈嘶喊,整个刑架都仿佛被摇晃得要掉落下来。

  啊她脱口喊了一声,紧紧捂住了嘴巴。

  吵死了!辛锥被那阵嚎叫打断了话头,大为不快,对里面厉喝,小心点,别一下子弄死了!说好了还要活上三天,少一个时辰我就剥了你的皮!

  是!里面有狱卒战战兢兢的声音。

  铁门当啷一声关上,所有的声音又在瞬间微弱下来了,如同隐隐约约的地狱深处传来。

  看着密闭的铁门,明茉的心理防线却在一瞬间崩溃,几乎要冲口惊呼他、他是不是也在这个活地狱里?他如今怎样了?还活着么?连一个普通的北越郡犯人都遭到了如此酷刑,何况是被十巫亲口下令囚禁的他!

  你你想怎样?她一开口就发现自己声音颤抖得厉害,求求你了!

  我想怎样?辛锥摸着自己尖尖的脑袋,意味深长地望着她笑起来了,除了钱,你还能给什么呢?

  脊背上那条冰冷的蛇又瞬地窜起了,明茉颤栗了一下,没有说话。

  她是聪明的女子,自然知道这样的眼光意味着什么这个侏儒的眼睛里仿佛长出了触手,恣意地对她上下触摸。她浑身的肌肤都起了战栗,想拔脚离开这个阴暗而肮脏的地方,然而脚却象钉了钉子一样无法移开。

  钱再多,也换不回掉了的脑袋。可是辛锥邪邪地笑起来,手探过去,一寸一寸地摸上了她的肌肤,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啊!

  他的手冰冷而粘腻,仿佛一条蛇在肌肤上游动。

  明茉打了个寒颤,全身细细密密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下意识地想甩开,却被对方恶狠狠的威胁眼神震慑。

  要进去见他么?要让我放过他么?还是,想让他和这个北越人一样啊嗯?他的手一寸寸地探上来,游移不定,声音却带着得意,尊贵的巫即一族的小姐啊你想要怎样呢?嗯?

  他只有三尺多高,站起来还不到对方的胸口,却踮着脚放肆地轻薄比自己高一个头的贵族女子。

  别这样求求你她不敢甩开这只手,却忍不住内心的厌恶,扯紧了衣襟,咬牙低声,你你只是个铁城里的平民!你敢这样做,巫即大人知道了的话,不会放过啊!

  那只冰冷的手在她的胸口上狠狠地捏了一把,停住了。

  巫即大人?辛锥冷笑起来,讥诮地抬头看着她,巫即大人如果知道你跑来这里,首先不会放过的是谁呢?有胆子的话,你去说呀看看巫即巫朗两族会是什么反应?

  她怔住了这个侏儒的眼里,有着疯子一样的冷静和敏锐。

  他真的不是人。

  呵呵所以说,明茉小姐还是不要反抗了那只手又开始动起来了,恶狠狠地把她推到了那张长椅上,喘息着摸索上来,你不是想要去见他么?不是想让他少受些苦么?那么那么你就该学学巫真大人

  巫真?巫真云烛?

  明茉全身剧烈地发抖起来,仿佛明白了什么可怕的事情难道说难道说云少将的姐姐、巫真云烛,也曾也曾在这里

  他的手已经撕开了她的衣襟,雪白的肌肤暴露在牢狱昏暗的火光下。

  那是从小养尊处优的贵族才有的肌肤:白得近乎透明,散发出馥郁的香气,触手之处如同丝缎一样的顺滑。

  辛锥眼里已经冒出了火光,嘟囔着将嘴凑了过去,贪婪地吮吸。

  身下的人在不停地挣扎,却仿佛顾虑着什么,始终不敢真正抗拒。这样的挣扎更是引起了他心底里熊熊燃烧的火贵族!贵族!越是出身高贵的女人,越能激起他的**。什么十大门阀,什么贵族,还不是照样被他这个铁城贱民压在了底下?

  那一瞬间,他想起了在铁城锻造作坊里渡过的童年,想起了那些耻笑和白眼那些锦衣华服的男女策马路过,抽着响鞭,将这个侏儒平民抽得满地乱滚,如同打马球一样地踢来踢去,发出惬意的大笑。

  可恶可恶啊!那群裹着绫罗绸缎的猪猡!

  他恶狠狠地一口咬在裸露的香肩上,兴奋得难以自已。

  不!不!

  身下的女子终于尖叫了起来,不顾一切地从椅子上挣起,一把推开了压在身上的侏儒,拉上衣襟冲了出去她狂奔得那样急,甚至根本没有去拿回那一个匣子。

  辛锥被狠狠地推倒在地上,肥胖的身子行动迟缓,一时间来不及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明茉夺路而逃,不由将手狠狠砸在了地上

  该死的!这个拿乔作态的女人还是跑了!

  做出那么一副坚贞的样子,却其实根本不象她自己想象的那样爱那个未婚夫婿她这种贵族小姐,就算是对人动了心,做出这种圣女一样奉献自己不顾一切的姿态,又怎能象巫真云烛那样做出真正的牺牲?这群帝国的贵族,生下来血液里就不知道牺牲是什么东西。

  巫真云烛一念及此,想起那个冰雪般冷定而高贵的女人,辛锥眼里就又露出了暧昧的神色,嘿嘿冷笑起来是的,是的,那个全帝国最高贵的女子,也曾屈尊躺到了他这张长椅上!

  看啊,看啊!他这个铁城贱民得到了什么?!

  只可惜,昨天半夜可能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她了这个沉默的女子手持冰之令符,半夜里狂奔到了刑部大牢,第一次居然开口说出了话,提出要将她的弟弟带走。

  他悻悻看着,却不能抗拒她手里拿着那一枚可以号令天下的冰之令符,是智者大人身体里凝结出的东西,比双头金翅鸟更高一等的东西,也是云荒大地上至高无上的象征。冰之令符所到之处,甚至连十巫都要俯首听命。

  他知道,一定是智者大人已经醒来了那个居于白塔顶上的神展开了羽翼,庇佑了这一对姐弟,将她从龌龊的污泥里带出。

  而云焕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却都是靠了自己姐姐的牺牲。

  呵呵辛锥从地上站了起来,喉中发出低哑的笑声。

  他并不怕巫真或者明茉把这事说出去对这些高高在上的贵族女子而言,被一个贱民所侮辱,万劫不复的只怕还是自身吧?谁会敢于说出去呢?

  只可惜那样雪白的肌肤,却是再也吃不到了呢。

  他嘟囔着推开了牢门,重新走入了属于自己的那个世界。腥风扑鼻而来,惨烈的嚎叫撕破人的耳膜。这是一个暗无天日、血肉横飞的世界,永远与死亡、血腥、腐臭为伴,看不到一丝一毫的阳光照进来。

  那也是他这种人一辈子苟活着的地方。

  他没有别的技艺可以立足,没有别的阶层可以接纳,只能永远、永远地留在这里。踩踏着血和肉,一步步的往上爬去。

  明茉从阴暗的死牢里狂奔而出,外面已然是清晨,身后那些惨嚎和血腥味还在纠缠着她,令她想要呕吐。她拼命地奔跑,从刑部大牢的侧门跑出,根本没有顾及自己衣衫尤自凌乱,衣襟被撕破了一大片,雪白的肌肤在寒气里颤栗。

  她踉踉跄跄地跑着,幸亏一路上并没有人看到她的样子。

  清晨的禁城里人声稀少,连一声鸟雀的鸣叫都听不到。街道上还没有一顶轿子一辆马车,道路两侧朱门紧闭,也不见有人出来走动居住在权力中心的那些贵族们生活奢华,有着夜夜笙歌的习惯,往往要睡到日中方起。

  在奔过了两条街后,景风门已然在望,然而一个转弯,她却忽然撞入了一个人怀里,

  啊?那个人被她撞了一个满怀,然而身形却并不见摇晃。他退开了一步,只看得她一眼就迅速地转开了头去,怎么了?小姐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么?。

  她惊慌不安地挣扎着,想继续逃开,然而那样温和的语气却让她有些安定下来。

  她抬起头来,看到了一张宁静温和的脸。

  那个人看着她,眉头微微蹙起,露出惊讶和关怀的神色。

  遇到歹人了么?敢在帝都里生事,定不会逃得过的不要怕,现在没事了。他的神色是这样温和,毫无冰族贵族里常见的冷漠和矜持,她只看了一眼,便松懈了挣扎的力量。

  没没什么。她哽咽着,知道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情。

  那个人沉默了一下,只是道:没事就好。

  他穿着一般帝国贵族不屑于穿的白色苧麻长袍,轻袍缓带,没有任何饰物。衣服上既没有象征军衔的金鹰标记,也没有象征门阀的家族族徽然而,这附近是十巫才能居住的地方,能一大清晨就在这里走动的自然不会是一般的平民。

  是谁谁呢?

  飞廉公子,在尴尬的僵持间,她听到有人唤,药我拿来了,要去含光殿那边么?晶晶真是不乖,非要跟我们出来我们快些走,趁着一大早就去拜访,也免得被其他人看到

  飞廉公子?她蓦然一惊,僵直了身子。

  哦,碧,出了一点事,那个人转过身去,对那个捧着药囊的美丽女子开口,我们先送这位小姐回去,再去含光殿那边吧。

  碧?她心里又是一惊,定定地看着那个水绿衣衫的绝色丽人

  那是一个极美的女子,不过双十年华,肤色如雪容光照人,手里捧着一个包袱正匆匆从布政坊出来。她的眼光紧紧跟随着这个女子,落在她碧绿的眸子和深蓝色的长发上。

  鲛人?!

  这个叫做碧的鲛人女子,难道就是就是传言中的那个

  好的,公子。那个鲛人看到了她衣襟碎裂的模样,仿佛明白了什么,立刻点了点头,走过来伸出手替她将碎裂的衣襟掩上,同时将身上的外袍除下递了过来:不要紧,已经没事了,姑娘。

  不!在那个她触碰到自己的时候,明茉尖声叫了起来,往后退了一步,露出某种嫌恶的神情,别别碰我,鲛奴!

  那个名叫碧的女子手指僵在了半空。

  呼她轻轻吐出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微笑,是呢,我都忘记了规矩没得到许可,鲛人怎么能够随意触碰巫即一族的小姐呢?

  巫即?

  听得这个称呼,飞廉的神色也变了一下,视线落处,却看到了碧手指间的那个金色纹章那一片被掩起的衣襟上,清楚地绣着一枚金色双菱形的符号。

  那是十巫中巫即一族的家徽。

  双菱形的旁边绣着两两成对的金星,分明表示了眼前这个女子的出身:巫即家族二房的第二个女儿。飞廉忽然说不出话来了这,不就是前几日巫朗大人给自己看的庚帖上写着的那个女子么?

  巫即家族二房三夫人的第二个女儿:明茉小姐。

  他的家族给他挑选的妻子。

  这门婚事,是你翻身的最好机会。

  那一日,身为国务大臣的叔祖把大红烫金的帖子放到自己面前,语重心长地开口:现在巫即家族里长房无后,正是二房掌权的时候,娶了绝对没错别小看人家是庶出,可明茉的母亲是一族里的长房么女,也是最得当今巫姑大人欢心的一个巫姑一族一向由女子继承,她母亲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巫姑!

  巫姑家族的女子他想起了那个鸡皮鹤发的老婆子,不由微微打了个寒颤。

  是不是她的后人,也是这般模样呢?

  当年我就想把明茉娶进门,可惜被巫彭那个家伙抢先定给了云焕。说起这件事,巫朗尤自恨恨军政两位大臣百年来钩心斗角,即便是在子孙辈的婚姻上也是处处作对你争我夺,多亏这次把云焕给连根拔除了,你照旧可以

  有劳叔祖为我费心了,他突兀地开口,对长辈行礼,只是,我并不打算要翻身啊。

  巫朗的脸刹那间就沉了下去,露出几乎是恨铁不成钢的怒意,举起了手里的玉尺:你说什么?

  旁边晶晶正好捧着一把各色的糖块跑进来找飞廉,一看到巫朗在,吓得半句话也不敢说,直接躲到了他身后。飞廉叹了口气,放下正在看的《游仙录》,伸出手摸了摸青族女孩柔软的头发,微笑起来:叔祖,我刚刚过上想要的生活,真恨不得永远都这样下去这样已经很好了,还翻什么身呢。

  烂泥扶不上墙!国务大臣看着这个自己自小溺爱的孩子,狠狠将玉尺打到了案上,吓得晶晶猛地缩回了飞廉身后。

  只知道和鲛人、贱民混在一起,白白辜负了他的期望和天生的好身手!

  然而飞廉还是露出一副洗耳恭听但并不介意的神色从苍梧之渊孤身回来后,不知是受到的打击太大,还是真的身体一直未恢复,这个和云焕齐名的军团双璧一直过着革职后的闲散生活,赏花养鱼,听碧唱唱歌,教晶晶学学字,日子就这样悠然的过去。

  巫朗简直对这个侄孙无可奈何。

  分明是一族里最优秀的年轻人,分明具有那样高的天赋,受过那样纯正严格的教导,有着帝国最高贵的血统可为什么这个孩子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辜负自己的期望?

  反而被那个原本什么都没有的云焕,这样一步步的抢到了前头去!

  巫朗终于缓缓放下了手,颓然推开了门。

  飞廉,你逃不掉的。背对着他,国务大臣却忽然喃喃说出了一句话,同样是失利贻误军机,云焕如今已在辛锥手里,而你却还能躺在这里看书你应该知道是因为什么。

  飞廉悚然一惊,收敛了脸上一直悠闲的神色。

  是的他并不是不知道自己脚下的位置。如果不是有着根深蒂固的门阀背景,有着掌握帝国大权的叔祖照应,就凭他犯下的任何一个小错误、他早已该和云焕那样被放弃、被送入那个酷吏的手里了。

  如今局势越来越复杂,内忧外患,虎视眈眈。巫朗望着城市中心那一座巨大的白塔,喃喃,叔祖已经老了这棵大树,也不知能罩得这个家族到几时。

  飞廉不再微笑,静静站起了身,凝视着那个扶门而立的背影,忽然发现这个叱咤天下的族长骤然已经是如此的衰老毕竟,也已经一百多年的明争暗斗过去了啊为了让家族屹立不倒,巫朗大人又耗费了多少心力?

  他忽然觉得有些歉疚,望着那个背影:叔祖

  孩子,我知道你的心思,巫朗摇着头,苦笑起来,豪门逆子啊你的心,怎么就不向着自己的家和族呢?你喜欢那个鲛人女子是么?你同情那些贱民是么?你是恨不得把这帝都里的三道城墙全部推翻吧?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孩子呢?

  飞廉怔住,张开了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原来,这个平日不大和小辈说话的族长,竟然有着看透人心的能力。

  别做梦了孩子,你逃不掉的。巫朗低低笑了起来,轻蔑而讥诮,只要你活在这个云荒上,你永远不可能娶一个鲛人,也永远不可能和那些贱民称兄道弟这并不是你拒绝一次婚约就可以解决,你活在这个云荒,你逃不掉的。飞廉。

  飞廉沉默下去,多年来还是第一次听到族中至高无上的长者这般说话,感觉心里有一种震动正在渐渐扩散开来

  是的,他一生下来过的就是锦衣玉食的生活,门第高贵、万人景仰,拥有健康、财富、智慧和技艺,几乎获得了整个云荒上所有人都憧憬的一切。他一直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却从未想过究竟是什么带来了这一切、又是什么保证着这一切。

  就算他一直试图挣脱,试图抗拒却不知自己正是在这样的束缚里才安全优越地成长起来的。

  有时候,我真希望云焕是我的孩子。

  巫朗喃喃,仰望着白塔叹息了一声。

  飞廉一震,某种刺痛针一样地扎到了心里。他看着族长,发现他握在门框上的手在微微发抖。晶晶从身后扯住了他的衣服,发出颤颤的咿哦声,这个青族的孩子虽然听不懂他们冰族的语言,却也知道此刻气氛的凝重。

  他也叹息了一声,带着歉疚:只可惜,我不是云焕。

  一老一少两个人在刹那都陷入了沉默,只有帝都的风在舞动,隐隐带来硝烟的气息。

  巫朗忽然苦笑起来了:我的孩子们啊如果我倒下了,谁来继续给予他们华服美食、高官厚禄?谁能保证我的孩子们不被巫彭送入大牢、交给辛锥?谁能保证巫朗一族,不至于象前代巫真那样被覆灭?

  老人背对着房间,低声:飞廉,你能么?

  你能在顾着你的鲛人女奴和异族养女之余,为族人想一想么?

  他被那一连串的问句击中,怔怔站在原地,手里那一卷《游仙录》无声滑落在地。

  叔祖他涩声开口了,身后的晶晶扯了扯他的衣襟,露出惊慌的表情,仿佛知道即将说出口的是一句不祥的话

  但他还是说出来了:容我再想想吧。

  然而,还来不及想,在帝都的清晨,他就这样猝及不妨的遇到了家族为他定下的未婚妻那个出身高贵的女子在霞光中飞奔而来,衣衫不整的撞入了他怀里,惊慌失措。

  那样尴尬的开端。

  他侧过头,有些不自然地点了点头:明茉小姐?

  飞廉公子。明茉镇定了一下,拉拢了衣襟回礼显然也明白了对方的身份,她瞬间回过了神,显露出门阀贵族女子惯有的矜持和冷淡。

  幸会了。飞廉继续客套了一句,然后就发现再无什么可说。

  那样尴尬的局面,聪明人都知道此刻对方一定想着及早脱身回去,而不是在大街上这样客套来去的端着架子说话。

  告辞了。还是明茉率先说出了这句话,回过头去。

  这般的样子,却恰恰被对方看见了,不知道会引起怎样的猜测。

  传出去的话,说不定,这门婚事也就此黄了吧?

  她却微微苦笑了一下:定了两次婚约,却都无疾而终,从此后她在十大门阀里的声誉算是完了,可能永远都不再会有人上门提亲了。不过,这样倒也是不错呢。

  在十大门阀之中,在数以百计的贵族之中,她想嫁的、却只是那一个。

  那一个于今再也没有可能见到的人。

  她拉着衣襟,失落地往回走着。背后的两人也已然结伴离去,隐约有低语传来:这些药,巫真大人那里不知有没有生肌续骨的云焕刚放出来,不知道伤到什么程度

  她骤然站住。

  什么?他们说什么?云焕云焕刚放出来?!

  等一等!她骤然回身,追了上去,等等,我跟你们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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