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秋(六)_(快穿)强制沦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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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京秋(六)

  事情的起初,江谚根本没放在心上。

  那天下午,陈景言抄江谚作业的时候,递给江谚一张纸条。他展开看,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了几行字。

  “你还写诗”

  “狗屁诗”陈景言抄得愤愤,“那是政教主任总结出来的高考作文二十四字方针。”

  江谚看着上面的“开题”“破题”“这不是八股文”

  “可不。但你最好按他说的写,不然他会骂人,骂得你生不如死你上次不是领教过了”

  江谚冷笑一声,将“方针”叠起来丢进笔袋里。

  陈景言摇摇头“没办法,对我们晚乡的普通孩子来说,老师就是绝对权威。”

  江谚想起他看到过的几份卷宗,没搭话。

  岂止是一个有点小权的政教老师

  晚乡这块地方,从上至下,从里至外,到处渗透着父权压迫与官威崇拜。

  越是边陲、闭塞,越是自成体系。

  月考两天,江谚应付得还算轻松。考试难度同他从前的学校整体持平,只是题目偏旧,还用着五六年前的外省题。

  发卷子的几天,课程比平时松一些。天花板上老旧的吊扇旋转着,吱呀作响。

  体育课刚结束,男生们汗流浃背,教室里响着“哗啦”“哗啦”的纸张扇风的声音。

  风扇搅起的风哗啦啦地吹动着薄薄的卷子,劣质的油墨味不住灌入鼻子。

  吴甜甜反向跨坐在江谚前面的椅子上,胳膊肘搭着他的桌子,捧着脸看他写题,是个很亲昵的动作。

  几缕长长的碎发落在他的前额上,她发现江谚的眼睫是很密的,鼻梁挺直,垂眼的时候敛了锋芒,显得很秀气。

  “小江同学,上次看到你跟十四班的苏倾讲话,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呀”

  江谚一目十行地做英语卷子,卷子是他给苏倾布置的作业,他得自己先做一遍,才答得出她奇奇怪怪的问题。

  陈景言拿纸巾满脸擦汗,对吴甜甜伸出一根指头“别问了,就刚转来的时候走廊里对视了那么一眼。一见钟情。”

  吴甜甜的脸色变了,她想起那天在拐角说人是非时江谚撞她的那一下,那种警告的冷意,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

  “苏倾那样的,很招你们男孩子喜欢吧。”吴甜甜抿一下唇,“她们那样的女生,都是先物色好一个目标,搞到手又丢掉,根本不会走心的,影响的只有别人而已。”

  江谚对了下答案,手底下那道题做错了。

  “什么阶段就该干什么阶段的事,提前吃了人生的果子,以后会后悔的”

  手底下一连错了好几道,他骤然把笔往桌上一摔,抬起的眸泛出冷光。

  拖长的语调刻薄“有你什么事儿”

  吴甜甜脸涨得发红,从前桌“呼”地站起来,陈景言仰头看看她“谚哥别凶嘛”

  吊扇的风把卷子卷走了,江谚一言不发,伸手“呼啦”一捞,按回了桌上。

  “同学们。”讲台让人拍了两拍,上课铃还没打,政教主任就站上了讲台,一叠语文卷子压在他掌下,“今天我们先讲讲纪律问题。”

  见他的脸色发黑就知道要发火,嘈杂的教室马上安静下来。

  “老师千叮咛,万嘱咐,怎么还是有人不听劝,非得自己走弯路。”他低头看了一下名字,“江谚。”

  江谚脸色平平地抬起眼,把笔盖“啪”地扣好。

  “江谚同学,请你起立。”他把薄薄的答题卡抽出来,扬了一下,“作文怎么写的,给大家念念”

  江谚走上讲台,接过答题卡,秦主任却不松手,眼里是压抑的怒,“老师教没教过你作文该怎么写”

  江谚捏着另一头的手放了下来。

  “秦老师,”陈景言在下面举起手晃了晃,“他刚来的,怪我忘了给他讲二十四字方针。”

  “他讲过了。”江谚平平地接。

  “哎”

  “大家应该有独立思考的能力,没必要千篇一律。”

  江谚的普通话带着股文明的傲。一双双担忧的眼睛望过来,又怕,又期待热闹更大一点,最好这节课也不用上了。

  “你跟我在这讲独立思考”

  “中华五千年文明,您的二十四个字括得了几年”

  “你什么意思”

  江谚介于秀气与邪气之间的脸上,抬眼掀起了讽刺,“我以为没牙的人才吃别人嚼过的东西。”

  “江谚”秦老师勃然大怒,“你以为你写的好是不是你能耐是不是什么东西给我出去”

  江谚转身往后门走,课铃声猛地响起,淹没了身后的咆哮,“还有你,也给我出去”

  陈景言撇嘴,闭着眼睛做了个哆嗦的动作。

  同桌真是刚啊,心情不好就敢杠老师。那张嘴,真损,真痛快

  江谚刚走到门口,金属讲台被人砸得“通通”两声钝响,似是不满的提醒。

  他看见陈景言把椅子艰难地反架在了头顶,椅子四个细腿朝天,木板下压着他可怜的脑袋,正翻着眼睛往上暼,压低声音提醒他“谚哥,谚哥,喏。”

  原来“出去”也不只是罚站而已。

  江谚二话不说,书包捡起来撇在地上,抡起椅子架在头顶,手臂承了力,绷出肌肉的轮廓。

  陈景言见他转身往前门走,以为后门锁住了,也艰难地掉了个头跟在同桌身后。

  架椅子好啊,出去以后还能放下来坐着,反正老师又盯不住

  江谚走到了讲台前。

  “诶谚哥你走歪了”陈景言话音未落,眼睛瞪大,嘴巴张成了个圆。

  江谚架起的椅子往前一抡,“咣当”一声猛地砸在了黑板上,板擦“砰”地弹射出来,爆炸似的溅起无数粉尘,女生们吓得尖叫起来。

  他面无表情地把椅子捡起来,以一种娴熟的打砸姿势,再度猛砸在讲台上,秦主任吓得倒退一步。他掀起狠戾的眼盯过来,那一刻秦主任觉得自己是在与一头狼对视,狼的目光幽幽的,咬着后牙问“体罚是不是”

  二班的上午鸡飞狗跳。

  江谚挪了个位置,站到了有空调的班主任办公室。

  站没站相,校服短袖下,一双清瘦的手臂松松插在裤子口袋里,鞋尖一下一下地轻碾着水磨石地面,睫毛半垂着,不知低头看什么。

  不多时,班主任从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穿黑色制服的短发女人,边走边客气地谈笑着。

  那打扮精干的女人和江谚对视,脸上的笑容马上淡了下去,远远地瞪了他一眼。

  周向萍是从单位直接给叫过来的。政教主任在电话里把“个人品质”“原则问题”“犯罪”这样的字眼都用上了,她连衣服都没换就驱车赶来。

  这还是她头一次来江谚的学校。一进门,人人盯着她的制服打量,愧得她脱了外套,可白衬衣里面穿了件红文胸,看她的人更多了。

  她只得又把制服穿上,只狠狠地把胸前国徽摘了下来,捏在手心里。

  班主任说“江谚同学表现还是很不错的,这次月考还拿到了年级第六名的好成绩”

  周向萍说“老师,真是对不起,砸坏的东西我们会全部赔偿的。”

  班主任说“我相信一切都是事出有因,孩子的本质肯定是好的,毕竟有这样引以为傲的父母”

  周向萍说“给学校添麻烦了,回去我们一定批评教育”

  江谚冷眼看着两个人互相点头哈腰。

  周向萍踩着黑色高跟皮鞋笃笃地走过来了“江谚,跟妈道歉去。”

  江谚瞥她一眼,不作声。

  周向萍耐着性子“听话。”

  江谚扭过头“我要转班。”

  她皱起眉“转什么”

  班主任手机响了,到门外接了个电话,办公室里只剩母子两人。

  江谚抬头望着她,周向萍惊异于儿子的面容有了棱角,不知何时已经几乎褪去稚嫩。

  “转哪个班告诉我理由。”

  “十四班。”少年的表情藏得很深,面上只有吊儿郎当的冷。

  周向萍不是个说不通的人,她深知江谚自小长在大院,缺乏管教的缘故,骨子里那股无法无天的戾气,养到十七岁,已不好硬管了,只能慢慢引导。

  她真去十四班转了一圈。

  回来时怒气冲冲“不行,绝对不行,那里面都是什么人啊”

  江谚复插着口袋低下头“要么转班,要么转学。”

  提起转学她就头痛。

  就他背的那两个处分,晚乡一中好不容易才收了他,这么偏远的地方,再换更差的学校,弄不好真耽搁了。

  “你生下来就讨债来的。”周向萍瞪着他,“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儿子”

  江谚看着地面冷冷笑了一下“我不是您儿子,陶陶才是。”

  “你”

  班主任推门回来,陪笑“江谚妈妈,我们说到哪儿了”

  周向萍尴尬地撩了下头发“发生这种事,对二班老师同学也不好交代,我想着要不给江谚转个班”

  班主任怔了一下,歪头看着她身后的少年“你先回去上课吧。”

  江谚默然走出办公室。

  门闭上了,班主任飞快地填着转班表格“江谚妈妈,您知道十四班是个什么情况吧”

  “是,我知道。”

  她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江谚上个普通大学,找份普通工作,安安生生的,十八岁之前别给关进少管所里去。

  “我和江谚父亲十年前离异,对他疏于管教,希望学校多担待一些。”

  班主任有些意外“那平时,您和他父亲谁管的比较多一些”

  “我们”周向萍有些难以启齿,“一起管。”

  班主任皱了下眉头。

  一起管,通常就是都不管的意思。

  英语老师的讲课被打断了,看向门口,一个脸生的少年步调懒散地提着书包走进来。

  苏倾的眼睛蓦地睁大了,一眨不眨地盯着江谚。江谚没理会她,目光在后排逡巡了一下,随便找了个空座。

  英语老师的适应能力很好,老僧念经似的继续讲,苏倾却再听不进课了。

  江谚面前铺着他做了一半的卷子,看了半天,脑海里冒出将它揉了的冲动,手已经卷了个边,又慢慢放下来。

  他掏出笔继续写,做着做着,仿佛从兽又变回了普通的少年。

  下课了,苏倾坐在座位上没动。今天她盘了头发,搭配低后领的衣裳,露出天鹅一样修长的脖颈。

  她在犹豫要不要去问,忽而什么东西挨住了她的后脖颈,丝丝的尖锐的痒,她刹那间浑身战栗起来。

  扭过头,江谚抵在她脖子后的试卷发出吱啦折皱的脆响。

  她的拇指压在卷子上接过来,江谚马上松了手,冷淡地走回座位,半道上就让人拦住了。

  “可以呀,半中央转班。”

  说话的是个带着耳钉的黄毛,十四班的刺儿头,搡了一把他的肩膀,“刚那女的是你妈么那么瞧不起我们怎么还把你转过来。说话啊好学生”

  江谚的手猛地扣住他的手腕,指节收紧,冷铁般咯吱作响,黄毛眼睛马上蹬得通红,“打人怎么的”

  苏倾茫然看着卷子上红笔写满的错题分析,密密麻麻的,笔印像拿刀刻出来的小槽,一笔一划都在撒气。

  江谚抓着他手臂一转一背,一个过肩摔将人腾空“通”地撂在地下,溅起水泥地上薄薄一层灰尘。

  围观的人发出惊呼。

  地上的人背像虾一样弓起来,露出痛苦的表情,青筋都暴了出来,还抓着江谚的衣服角不放,将他的领子都扯变形了。

  江谚蹲下,同他鼻尖贴着鼻尖“打你怎么了,打的就是你。”

  黄毛一拳迎过来,江谚偏头一避开,脸上擦过一阵劲风,剩下的人起哄“打人了打人了,检察官公子打人了”

  一个女生抱着怀“那个谁,你小心点儿,我们这个班的谁还不是太子爷了小心把你爸妈铁饭碗摔了。”

  江谚的眼睛霎时变赤红,瞳孔缩小,看上去有些骇人。

  脑海中混乱着浮现着不知何时的画面,他蹦跳起来,和比他高两头的少年抢一根冰棍,少年躲着他把皮好容易剥开,低头直接塞进他嘴里“算了,给你了。”

  两个人并肩走,他的书包一颠一颠,金属铅笔盒就跟着哗啦啦作响。江论的手按在他后脑勺“怎么又跟人打架,小屁孩之间有什么好打的。”

  他舔着冰棍躲开他的手,眉眼颇不耐烦“你不懂。”

  “我有什么不懂的。”江论拉了一下书包肩带,微微笑,笑得跟爸爸一模一样,“江谚,男子汉以理服人,不是比谁拳头大。”

  小孩睁着一双带着生劲儿的眼睛,盯上他校服外套上那枚亮晶晶的团徽“这个好看,送我呗。”

  “这个不行。”江论的手护住胸前,“等你长大点就有了。”他把他穿得歪歪扭扭的校服拉正,点点他半垂下来的队徽,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这不有一个么。”

  “骗谁我这是铝的,跟你这个珐琅的能一样。”

  他知道那俩徽章根本不一样,他就是想要,哥哥的优秀、儒雅、正气他都想要。

  “那你听话我跟你换。”

  “真的”冰糕的冷气顺着嘴唇蔓延,砖砌胡同里有小孩在踢球,球撞在墙上扑通扑通的闷响,自行车“叮铃铃”的响着从他们身后拐着弯挤进来,“让一让,让一让欸。”

  生锈的车把上挂着袋滴水的豆腐,都滴在他胳膊上了,真凉快。

  “怎么算听话。”

  “在外头乖乖的,好好学习,不给我们家丢脸。”

  那个时候,江论把一切惹是生非定义为“给家里丢脸”。

  在医院最后见到江论的时候,他的领子也歪了,洁白的衣服上漆黑的一道轮胎印,脸上胳膊上全是刀刻的划痕,嘴角凝固着黑红的破口,眼睛黑得宛如一口破井,似乎充满了疑问。

  这就是从没打过架,没说过一次重话的、从来心向光明,以理服人的哥哥,最后的结局。

  火化的时候,从他半蜷着的手里掏出来样东西。

  一枚弯了针的团徽,金灿灿的稻穗儿里头全是他的血迹。

  “江谚”

  少年的紧绷的身体像烙铁一样滚烫,苏倾挨住的瞬间,大脑马上发出警告,告诉她可能会被直接甩开,但她还是抱紧了他的手臂。

  只要能将他拦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打了一天好累呦。让他歇口气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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