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 败北选项(中)
周雨能感觉到自己骨髓深处渗出的寒气，他的四肢百骸都因此而僵硬了。他想出声提醒李理，但又害怕惊动那三个影子。
黑影们静静地矗立在墓碑的丛林间。他们各望一边，只有正对大门的影子完全面向周雨。从那没有五官的“脸”上，周雨看不出任何情绪迹象。
他缓慢、僵硬地拉了一下李理的衣袖。好在，无论李理是否认识眼前的东西，她对眼前事物的危险性认识明确。用不着周雨出言强调，她已驻足观望起来。
周雨目不转睛地望着它们。他意识到李理是对的，这里确实有些什么。这三只黑色的影子与那时的蔡绩一模一样，它们不会无缘无故在这里游荡。
但李理也是错的。他们绝对不应该来这里，至少不该在没有其他准备的情况下随便跑来。狙击也好炮弹也好，那东西全部都对付得了。
需要的是与它性质相克的东西，在权位上比它更高的东西。
雨水濡湿了额前的头发，顺着额头淌落，滑过他的眼角。那很影响视野，他却不敢眨眼或擦拭。上一次他这么做时，蔡绩所变成的东西差一点就把吞下去了。
三个影子如海底的藻类般轻轻摇曳，其中两个一动不动，而正对周雨的那一只却缓慢地朝着他们移动。很难区分那是漂浮还是蠕行，它的脚像木桩的剪影，从地面拔出，但当它的躯体穿过一座座坟茔时，就连一片枯叶也不曾惊起。
周雨已经把李理拦在身后，用双手握着“复仇”。他不懂得什么剑术，只好用拿棒球棍般的姿势进行防御。
黑影摇曳而来，停在百步开外的地方。它正好停留在一座雪白的圆顶墓碑上，看去犹如坟墓的主人重返人世。一个伶仃、孤独的瘦影。
周雨稍嫌迟钝地发现了这点。明明是如此清楚的细节，他到刚才为止却始终忽略了过去。一点不错，三只“兽”的体型是不同的。那大致类人的轮廓有高有矮，有胖有瘦。
站在左边的那只，看起里身材适中，有一个圆圆的脑袋。这发现使周雨不由自主地战栗。
没必要去细想。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无视了脑海中浮现出来的猜想，开始全心全意地祈望“复仇”能有所反应。就像上次那样，他需要冰冷的剑，需要那双沉重的眼睛。他甚至比上一次更为迫切地需要，因为现在他身边还有李理。但无论他怎样努力，“复仇”仍旧温暖得像是刚被阳光给饱晒过。而他的思维清晰透彻，完全处于他自己的掌控之内。
这不合时宜的清醒简直就要把他自己都气笑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难道说自己上一次的怪异表现，仅仅只是因为摩天在场吗？虽然他确实厌恶那个矮胖子，却也绝对没有把杀死对方的重要性置于自己的性命之上。如果次次都是碰到摩天就会失控的话，他实在应该把那矮胖子的手指剁下来，做完防腐处理以后当作催化剂使用。
“我来找你的主人。”
就在他思维纷乱时，身后的李理开口了。她的音量不大，就像平常跟周雨面对面说话时那样，让周雨几乎以为她是在同自己说话。直到完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后，他才意识到那是对“兽”的要求。
此前周雨没有发现过任何“兽”能听懂人言的迹象，然而当李理说话以后，远在百步外的黑影改变了摇曳的频率。它异常迟缓地膨缩着，吞吐着，仿佛在消化李理声音里的信息。
李理绕过挡在她面前的周雨，慢慢地朝黑影接近。这行为惊动了发呆中的周雨，他连忙将李理拦住说：“它们很危险。”
“这正是为什么我们应当争取用动口来解决问题。”李理回答道，“我想近距离看看它们的样子，主要是为了餍足我的好奇心——别这样看着我，周雨先生，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周雨不无怀疑地看着她。他不奇怪李理是如何了解“兽”的存在，既然小野葛一度潜伏在摩天身边，李理就有充分理由得到他知道的情报，以及他不知道的情报。就算这样，他也很难相信李理此刻的行为是完全清醒的。
“你要是想看那种东西的样子，我回去画出来了。”他毫无意义地压低声音说，“只不过是一层黑色的影子而已，用不着你奉献生命去观赏。现在还是想想怎么离开这里比较好。”
即便是在如此紧迫的场合，李理竟然依旧挑起了眉。这些日子以来周雨对她的肢体语言已有些熟悉，那绝对是准备跟他进行长篇幅争论的先兆。
“你说得未免简略，周雨先生。参考上一次的案例，我们都知道这些影子的原型是什么……”
“原型是什么都无所谓，现在还是优先考虑我们自己的性命如何？再不走的话，我们大概也会变成你口中的‘原型’了。”
周雨有些焦躁地低声诉说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声音压得这么低，仿佛周遭的坟墓都在窃窃窥听他们的谈话。但有一点他却非常清楚——在自己胸中滚雪球般不断放大的情绪，是因预见了即将发生之事而产生的惶恐与愤怒。
然而，李理仍旧宁定地望着他。她的脸上带着一种抑郁的微笑。
“我能走到哪儿去呢，先生？”她也同样用微不可闻的音量回答道，“我用尽力气走了进来，不计代价与结果，现在答案近在眼前了……我还能往哪儿去呢？但你和我不同，我猜你最好就在这里停下。”
说完这番让周雨费解的话，她又转过身看向黑影。这一次她毫无拖沓地迈步穿过墓林，向那栖息在石碑上的无面死神逼近。呆立后方的周雨听见她仍在说话。
“我破解了他的谜题。”她说，“方法和原理，十有六七，不算完美但已足够拼凑整个链条。但我想不明白一点，因而我希望他能亲口给我解答。为什么？他遵循什么动机而为？我不打算拯救任何人，任何事，我不过为此答案而来。”
黑影渐渐拉长，拔高。它不仅自己向高处伸展，甚至连带着栖息的墓碑也一并拉出地面。
碑底裸露出来的空洞，犹如巨蟒之口般幽暗深邃，通往不知名的所在。那裂开的豁口足以容纳一个人走入其中。看到这一幕的周雨总算如梦初醒，他立刻拔足奔跑，想要追赶上走入墓窟中的李理。
就在这时，墓穴上方的黑影轻轻颤动了一下。
他发乎本能地往旁边扑倒，余光只瞥见黑燕般的掠影，还有几缕飘落下来的发丝。被切断的右鬓传来一股煤炭焚烧过后的焦味。
已经顾不上了。他用“复仇”支起身体，望向李理的所在。那红色的背影逐渐没入幽洞当中。
半空中的“兽”带着墓碑落下，再度将洞口严严实实地封死。看到这景象，周雨心中莫名地愤怒了。在他稳住身体冲过去以前，三只“兽”静默而整齐地往下坍塌，如同阳光下的影子，消融在死者沉眠的土地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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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影们静静地矗立在墓碑的丛林间。他们各望一边，只有正对大门的影子完全面向周雨。从那没有五官的“脸”上，周雨看不出任何情绪迹象。
他缓慢、僵硬地拉了一下李理的衣袖。好在，无论李理是否认识眼前的东西，她对眼前事物的危险性认识明确。用不着周雨出言强调，她已驻足观望起来。
周雨目不转睛地望着它们。他意识到李理是对的，这里确实有些什么。这三只黑色的影子与那时的蔡绩一模一样，它们不会无缘无故在这里游荡。
但李理也是错的。他们绝对不应该来这里，至少不该在没有其他准备的情况下随便跑来。狙击也好炮弹也好，那东西全部都对付得了。
需要的是与它性质相克的东西，在权位上比它更高的东西。
雨水濡湿了额前的头发，顺着额头淌落，滑过他的眼角。那很影响视野，他却不敢眨眼或擦拭。上一次他这么做时，蔡绩所变成的东西差一点就把吞下去了。
三个影子如海底的藻类般轻轻摇曳，其中两个一动不动，而正对周雨的那一只却缓慢地朝着他们移动。很难区分那是漂浮还是蠕行，它的脚像木桩的剪影，从地面拔出，但当它的躯体穿过一座座坟茔时，就连一片枯叶也不曾惊起。
周雨已经把李理拦在身后，用双手握着“复仇”。他不懂得什么剑术，只好用拿棒球棍般的姿势进行防御。
黑影摇曳而来，停在百步开外的地方。它正好停留在一座雪白的圆顶墓碑上，看去犹如坟墓的主人重返人世。一个伶仃、孤独的瘦影。
周雨稍嫌迟钝地发现了这点。明明是如此清楚的细节，他到刚才为止却始终忽略了过去。一点不错，三只“兽”的体型是不同的。那大致类人的轮廓有高有矮，有胖有瘦。
站在左边的那只，看起里身材适中，有一个圆圆的脑袋。这发现使周雨不由自主地战栗。
没必要去细想。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无视了脑海中浮现出来的猜想，开始全心全意地祈望“复仇”能有所反应。就像上次那样，他需要冰冷的剑，需要那双沉重的眼睛。他甚至比上一次更为迫切地需要，因为现在他身边还有李理。但无论他怎样努力，“复仇”仍旧温暖得像是刚被阳光给饱晒过。而他的思维清晰透彻，完全处于他自己的掌控之内。
这不合时宜的清醒简直就要把他自己都气笑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难道说自己上一次的怪异表现，仅仅只是因为摩天在场吗？虽然他确实厌恶那个矮胖子，却也绝对没有把杀死对方的重要性置于自己的性命之上。如果次次都是碰到摩天就会失控的话，他实在应该把那矮胖子的手指剁下来，做完防腐处理以后当作催化剂使用。
“我来找你的主人。”
就在他思维纷乱时，身后的李理开口了。她的音量不大，就像平常跟周雨面对面说话时那样，让周雨几乎以为她是在同自己说话。直到完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后，他才意识到那是对“兽”的要求。
此前周雨没有发现过任何“兽”能听懂人言的迹象，然而当李理说话以后，远在百步外的黑影改变了摇曳的频率。它异常迟缓地膨缩着，吞吐着，仿佛在消化李理声音里的信息。
李理绕过挡在她面前的周雨，慢慢地朝黑影接近。这行为惊动了发呆中的周雨，他连忙将李理拦住说：“它们很危险。”
“这正是为什么我们应当争取用动口来解决问题。”李理回答道，“我想近距离看看它们的样子，主要是为了餍足我的好奇心——别这样看着我，周雨先生，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周雨不无怀疑地看着她。他不奇怪李理是如何了解“兽”的存在，既然小野葛一度潜伏在摩天身边，李理就有充分理由得到他知道的情报，以及他不知道的情报。就算这样，他也很难相信李理此刻的行为是完全清醒的。
“你要是想看那种东西的样子，我回去画出来了。”他毫无意义地压低声音说，“只不过是一层黑色的影子而已，用不着你奉献生命去观赏。现在还是想想怎么离开这里比较好。”
即便是在如此紧迫的场合，李理竟然依旧挑起了眉。这些日子以来周雨对她的肢体语言已有些熟悉，那绝对是准备跟他进行长篇幅争论的先兆。
“你说得未免简略，周雨先生。参考上一次的案例，我们都知道这些影子的原型是什么……”
“原型是什么都无所谓，现在还是优先考虑我们自己的性命如何？再不走的话，我们大概也会变成你口中的‘原型’了。”
周雨有些焦躁地低声诉说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声音压得这么低，仿佛周遭的坟墓都在窃窃窥听他们的谈话。但有一点他却非常清楚——在自己胸中滚雪球般不断放大的情绪，是因预见了即将发生之事而产生的惶恐与愤怒。
然而，李理仍旧宁定地望着他。她的脸上带着一种抑郁的微笑。
“我能走到哪儿去呢，先生？”她也同样用微不可闻的音量回答道，“我用尽力气走了进来，不计代价与结果，现在答案近在眼前了……我还能往哪儿去呢？但你和我不同，我猜你最好就在这里停下。”
说完这番让周雨费解的话，她又转过身看向黑影。这一次她毫无拖沓地迈步穿过墓林，向那栖息在石碑上的无面死神逼近。呆立后方的周雨听见她仍在说话。
“我破解了他的谜题。”她说，“方法和原理，十有六七，不算完美但已足够拼凑整个链条。但我想不明白一点，因而我希望他能亲口给我解答。为什么？他遵循什么动机而为？我不打算拯救任何人，任何事，我不过为此答案而来。”
黑影渐渐拉长，拔高。它不仅自己向高处伸展，甚至连带着栖息的墓碑也一并拉出地面。
碑底裸露出来的空洞，犹如巨蟒之口般幽暗深邃，通往不知名的所在。那裂开的豁口足以容纳一个人走入其中。看到这一幕的周雨总算如梦初醒，他立刻拔足奔跑，想要追赶上走入墓窟中的李理。
就在这时，墓穴上方的黑影轻轻颤动了一下。
他发乎本能地往旁边扑倒，余光只瞥见黑燕般的掠影，还有几缕飘落下来的发丝。被切断的右鬓传来一股煤炭焚烧过后的焦味。
已经顾不上了。他用“复仇”支起身体，望向李理的所在。那红色的背影逐渐没入幽洞当中。
半空中的“兽”带着墓碑落下，再度将洞口严严实实地封死。看到这景象，周雨心中莫名地愤怒了。在他稳住身体冲过去以前，三只“兽”静默而整齐地往下坍塌，如同阳光下的影子，消融在死者沉眠的土地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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