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 败北选项(下)
自那以后雨似乎下了很久。
当身上的手机铃声响起时，周雨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在湿寒的雨中待得太久，以至于脑袋都有些迟钝了，根本不记得李理交给他的新手机还带在身上。
他靠在墓碑上，后知后觉地拿出手机，滑下接听键。直到已经把手机放到了耳边，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一直都靠在李理消失的墓碑上。
“……周同学，你们现在在哪里？”
一接听呼叫，对面就跳出陈伟的声音。他的言辞听起来比以往更严肃一点。
“……是你啊。”
周雨不知道自己的语气是失望还是疲劳。他在雨重待得太久，还徒手挖掘了一个不小的土坑，这让他感到精疲力竭，身体与精神都被严重地消耗了。
“用不着这么戏嫌弃的语气吧？我也是好心关怀才打电话来的。周同学，我冒昧问一句——姜开颜旧家的房门时你破开的吧？”
就算是听到这样的问题，他已连吃惊的情绪都没有，只是平平淡淡地说：“你找到那里了啊。”
“费了不少力气呢。一直都是在考虑韦佺民亲戚那边的线索，完全忽略了主治医生的作用。等我好不容易找到目的地，结果却发现警察都比我来得早些——我可是差点被当成去而复返的入室盗窃犯啊。等我看到那个房门被破坏的痕迹的时候也吓了一跳，还被询问是否知道点什么。虽然当时我是否认了，不过能制造出那种像是冷兵器痕迹的，在我认识的人里还真的数不出几个。周同学，那么锋利的武器你还是少动用比较好。”
周雨静静地听完他的话，然后有气无力地笑了笑：“你被警察抓了吗？”
“那倒是没有，不然我也没办法给你打电话了吧？虽然刚巧在这个时候跑来是比较可疑，但我的身手就摆在这里，警方大概觉得哪怕给我一把长刀，也没法把房门砍成那个样子，所以还是放我走了。”
“他们还有其他线索吗？”
“短时间里大概是没有了，毕竟连摄像头也被打坏了。如果不是房门大开，邻居也不会这么快发现情况报警。小心一点吧，听警方的意思，他们似乎把姜开颜的失踪和你们的入侵联系起来了，搞不好会定性成入室杀人案。”
对此，周雨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察觉到他的态度反常，陈伟马上问道：“怎么了？很你同行的那个女孩发生了什么吗？”
“我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呢。”
这是一句实话。从李理要来这座墓园开始，他就一点没有搞懂过对方的想法。当黑影们失去踪迹后，他马上冲到李理消失的墓穴旁，沿着水泥固定的基座边缘开始挖掘。
墓园年久失修，铺在过道上的草坪早已枯死多时，裸露出底下发白的泥土。那奇怪的颜色使人想起柔软腐败的死肉。然而当周雨将手指探入其中时，很快就被混杂在里面的沙砾和碎石磨得鲜血淋漓。
左手开始流血以后，他脱掉皮手套，用银光烁烁的右手继续工作。原本视为病变的怪状此刻却变得有用起来，在挖掘泥石时再也没有破皮流血。但那也毫无意义，墓碑基座的底下什么也没有。
先前足以容人通行的地下深穴，此刻怎么刺探都无法找到。在墓基之下的似乎只是一片实土。就像过去他所碰见的消失巷那样，墓中通道连带着走入其中的李理一起杳然无迹，像是捕蝇草合上的瓣叶，早已将误入其中的飞虫碾碎食尽。
这种想象令他感到既烦躁又愤怒。如果走入地穴中的是红叶，他一定不会有类似的情绪，因为红叶既沉稳又强大。她会做自己有把握的事情，而非自杀式的行动。但李理呢？周雨就不敢断言了。他甚至隐隐感到自己此刻的愤怒大部分并非因为眼前的困境，而是以奇怪举动将自己陷入危机，乃至于生死不明的李理——她头脑明晰，才华横溢，不像天然脱线的张沐牧，她应该清楚自己的行为会招致怎样的结果。难道她邀请自己同来，就是为了找个人收尸吗？
“……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靠着墓碑，无意识地将心中的怨言讲了出来。通讯彼端的陈伟依旧不紧不慢地问道：“需要什么帮助吗？”
“不必了，就算你来了也帮不上忙。”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以前也在公墓举行过社团活动，我对那儿还是比较熟悉的。”
“你这家伙在别人的坟头干什么啊？”
习惯性的冷嘲刚出口，周雨马上反应出了对方言辞里的陷阱。
“……你怎么知道的？”
“阳台上的盆栽里有一株粉月季吧？盆里的土明显被翻动过，里层的土壤颜色有一点发白。不细看大概会当成珍珠岩，不过那是高岭土，也就是俗称的高岭土。因为朋友就是做手工瓷器的，我对这种材料还算熟悉——市内可不会有这种自然土壤，只有北郊那边才挖得到。我想你们既然专门挖了这一盆，然后就冒冒失失地从犯罪现场跑掉，总不至于是被花刺扎了手吧？”
“警方放了你还真是浪费人才呢。”
“就算没有我，他们早晚也会注意到那盆花的。现在只是因为把屋主失踪和非法入侵当作同一次事件，所以到处寻找打斗痕迹与指纹，思路完全走偏了。等他们注意到冰箱里的食材到底坏了多久，说不定就会找去你们那边。”
陈伟的语气益发严肃起来，他又说：“就算警察不去，也还是不要在那边过夜比较好。早些年有人住在那里守墓的时候可能没问题，现在就不好说了。上次去的时候发生了一点意外，我到现在多少还是不能释怀……总之，尽量在凌晨三点以前回来吧。”
周雨看了一眼时间，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他却像是刚刚才意识到天色黑得像一团浓墨。
“……太迟了。”
他露出一点自嘲的笑容，在黑暗里摸索到放在旁边的“复仇”。
“就算我想走，现在也来不及了。”
“你不会又掉到什么奇怪的深洞里了吧？”
“那样说不定还好一点呢。”
意识到他并非开玩笑，陈伟的声音也变得紧迫起来。他在电话那头严肃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雨摇了摇头。他实在不知道怎么跟陈伟解释这一系列事情。他甚至也无法确定陈伟是能够完全信任的。最后他只是说：“和我一起来的人失踪了，我要先找到她。”
“是怎么失踪的？”
“她……走进了墓穴里面。我找不到那个洞。”
周雨实在是有点疲倦了，不愿去考虑该如何隐瞒陈伟，他索性实话实说。他本以为陈伟会继续追问，结果通讯彼端却沉默起立。隔了好一会儿，陈伟才以一种格外慎重的语气说：“现在就马上回来吧，周同学。”
“你没听到我刚才的话吗？”
“就是因为听到了才劝你回来。”陈伟毫无玩笑意味地说，“你的朋友选了错误的一项，她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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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身上的手机铃声响起时，周雨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在湿寒的雨中待得太久，以至于脑袋都有些迟钝了，根本不记得李理交给他的新手机还带在身上。
他靠在墓碑上，后知后觉地拿出手机，滑下接听键。直到已经把手机放到了耳边，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一直都靠在李理消失的墓碑上。
“……周同学，你们现在在哪里？”
一接听呼叫，对面就跳出陈伟的声音。他的言辞听起来比以往更严肃一点。
“……是你啊。”
周雨不知道自己的语气是失望还是疲劳。他在雨重待得太久，还徒手挖掘了一个不小的土坑，这让他感到精疲力竭，身体与精神都被严重地消耗了。
“用不着这么戏嫌弃的语气吧？我也是好心关怀才打电话来的。周同学，我冒昧问一句——姜开颜旧家的房门时你破开的吧？”
就算是听到这样的问题，他已连吃惊的情绪都没有，只是平平淡淡地说：“你找到那里了啊。”
“费了不少力气呢。一直都是在考虑韦佺民亲戚那边的线索，完全忽略了主治医生的作用。等我好不容易找到目的地，结果却发现警察都比我来得早些——我可是差点被当成去而复返的入室盗窃犯啊。等我看到那个房门被破坏的痕迹的时候也吓了一跳，还被询问是否知道点什么。虽然当时我是否认了，不过能制造出那种像是冷兵器痕迹的，在我认识的人里还真的数不出几个。周同学，那么锋利的武器你还是少动用比较好。”
周雨静静地听完他的话，然后有气无力地笑了笑：“你被警察抓了吗？”
“那倒是没有，不然我也没办法给你打电话了吧？虽然刚巧在这个时候跑来是比较可疑，但我的身手就摆在这里，警方大概觉得哪怕给我一把长刀，也没法把房门砍成那个样子，所以还是放我走了。”
“他们还有其他线索吗？”
“短时间里大概是没有了，毕竟连摄像头也被打坏了。如果不是房门大开，邻居也不会这么快发现情况报警。小心一点吧，听警方的意思，他们似乎把姜开颜的失踪和你们的入侵联系起来了，搞不好会定性成入室杀人案。”
对此，周雨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察觉到他的态度反常，陈伟马上问道：“怎么了？很你同行的那个女孩发生了什么吗？”
“我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呢。”
这是一句实话。从李理要来这座墓园开始，他就一点没有搞懂过对方的想法。当黑影们失去踪迹后，他马上冲到李理消失的墓穴旁，沿着水泥固定的基座边缘开始挖掘。
墓园年久失修，铺在过道上的草坪早已枯死多时，裸露出底下发白的泥土。那奇怪的颜色使人想起柔软腐败的死肉。然而当周雨将手指探入其中时，很快就被混杂在里面的沙砾和碎石磨得鲜血淋漓。
左手开始流血以后，他脱掉皮手套，用银光烁烁的右手继续工作。原本视为病变的怪状此刻却变得有用起来，在挖掘泥石时再也没有破皮流血。但那也毫无意义，墓碑基座的底下什么也没有。
先前足以容人通行的地下深穴，此刻怎么刺探都无法找到。在墓基之下的似乎只是一片实土。就像过去他所碰见的消失巷那样，墓中通道连带着走入其中的李理一起杳然无迹，像是捕蝇草合上的瓣叶，早已将误入其中的飞虫碾碎食尽。
这种想象令他感到既烦躁又愤怒。如果走入地穴中的是红叶，他一定不会有类似的情绪，因为红叶既沉稳又强大。她会做自己有把握的事情，而非自杀式的行动。但李理呢？周雨就不敢断言了。他甚至隐隐感到自己此刻的愤怒大部分并非因为眼前的困境，而是以奇怪举动将自己陷入危机，乃至于生死不明的李理——她头脑明晰，才华横溢，不像天然脱线的张沐牧，她应该清楚自己的行为会招致怎样的结果。难道她邀请自己同来，就是为了找个人收尸吗？
“……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靠着墓碑，无意识地将心中的怨言讲了出来。通讯彼端的陈伟依旧不紧不慢地问道：“需要什么帮助吗？”
“不必了，就算你来了也帮不上忙。”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以前也在公墓举行过社团活动，我对那儿还是比较熟悉的。”
“你这家伙在别人的坟头干什么啊？”
习惯性的冷嘲刚出口，周雨马上反应出了对方言辞里的陷阱。
“……你怎么知道的？”
“阳台上的盆栽里有一株粉月季吧？盆里的土明显被翻动过，里层的土壤颜色有一点发白。不细看大概会当成珍珠岩，不过那是高岭土，也就是俗称的高岭土。因为朋友就是做手工瓷器的，我对这种材料还算熟悉——市内可不会有这种自然土壤，只有北郊那边才挖得到。我想你们既然专门挖了这一盆，然后就冒冒失失地从犯罪现场跑掉，总不至于是被花刺扎了手吧？”
“警方放了你还真是浪费人才呢。”
“就算没有我，他们早晚也会注意到那盆花的。现在只是因为把屋主失踪和非法入侵当作同一次事件，所以到处寻找打斗痕迹与指纹，思路完全走偏了。等他们注意到冰箱里的食材到底坏了多久，说不定就会找去你们那边。”
陈伟的语气益发严肃起来，他又说：“就算警察不去，也还是不要在那边过夜比较好。早些年有人住在那里守墓的时候可能没问题，现在就不好说了。上次去的时候发生了一点意外，我到现在多少还是不能释怀……总之，尽量在凌晨三点以前回来吧。”
周雨看了一眼时间，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他却像是刚刚才意识到天色黑得像一团浓墨。
“……太迟了。”
他露出一点自嘲的笑容，在黑暗里摸索到放在旁边的“复仇”。
“就算我想走，现在也来不及了。”
“你不会又掉到什么奇怪的深洞里了吧？”
“那样说不定还好一点呢。”
意识到他并非开玩笑，陈伟的声音也变得紧迫起来。他在电话那头严肃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雨摇了摇头。他实在不知道怎么跟陈伟解释这一系列事情。他甚至也无法确定陈伟是能够完全信任的。最后他只是说：“和我一起来的人失踪了，我要先找到她。”
“是怎么失踪的？”
“她……走进了墓穴里面。我找不到那个洞。”
周雨实在是有点疲倦了，不愿去考虑该如何隐瞒陈伟，他索性实话实说。他本以为陈伟会继续追问，结果通讯彼端却沉默起立。隔了好一会儿，陈伟才以一种格外慎重的语气说：“现在就马上回来吧，周同学。”
“你没听到我刚才的话吗？”
“就是因为听到了才劝你回来。”陈伟毫无玩笑意味地说，“你的朋友选了错误的一项，她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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